陈佚根本没有做好和盘托出的准备,说出来的东西都是断章取义。在偏袒他的人听来,很容易误解成“研究院这个鬼地方对我们的憨憨做了什么”,所以周研昧才会先入为主的理解成陈佚被单方面地“虐待”了。
而这在陈佚眼中,根本不是真相。
他抱着交代罪行的态度,得到的反馈却是怜惜。这让陈佚更加愧疚,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简单来说就是心虚。
原来他们是这么看他的。要是他们知道了真实的情况,又会怎么看他?会不会震惊,会不会恶心,会不会离他远远的?
这份心虚耗尽了陈佚今天的勇气。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就当是这样吧。他的脑子又一次昏昏沉沉的胀起来,实在不想再说下去,站起身来就要走。
几个人都被陈佚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陈佚你去哪?你……”吕齐言挑了个似乎能留住他的事情,“你过会不是还得唱歌吗?”
陈佚看了看那个小的可怜,都称不上是舞台的舞台。晚上的时候,上面会有简陋的灯光作陪,给他一个可以心安理得歌唱的地方。
歌里有别人的人生。可以美好,可以愤怒,也可以悲伤。甚至可以有爱。
在索尔洛文斯宾的日子,陈佚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很清醒的。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做到冷眼旁观,极其有自制力地不带起一丝情绪。
所以他总是以为,只要回到了正常的环境,他的生活也能很快走上正轨。就好像只是看了场电影,只要走出影厅,世界依然如旧。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如此了。
从开始的疑神疑鬼,到最终出现幻觉,直接在教室里发疯。陈佚不得不无比沮丧地承认,两年过去,研究院的一切依然纠缠着他,阴魂不散。
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再怎么自欺欺人,歌声也成全不了他的人生。
“今天真的不行。”他的语气里带着恳求,“老板,你放我一天假吧。可以扣奖金。”
说完就故技重施,准备自己溜出去一个人消化乱七八糟的心绪。走的太急,都没等周研昧答应,请假态度极不良好。
可是追上来的却不是他的老板,而是一直沉默的陈冶。她很快冲到陈佚前面,挡住了通向楼下的阶梯。
她的眼睛里明明水汪汪的,但好像藏着巨大的愤怒。
“谁让你走了,”她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自以为见过世面的样子,这里还有人呐!”
陈佚烦得很,打算绕过她。然而陈冶今天是牛脾气上去了,死活也不肯让陈佚半分。陈佚气得上头,但是又不能真的硬来,只好白眼一翻,转身又坐回了原位去。
没想到这个举动彻底惹怒了陈冶。
“你有本事跟我吵架啊!每次都一声不吭走人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啊!”
吕齐言一看气氛不对,想要上去劝架,被周研昧拉住了。
“这都要吵起来了你还不管?”吕齐言无奈,“你不管我管好吧。”
“她说的不对吗?”周研昧神色不悦,“你不要老想着世界和平。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不过说实话,我也真是受够陈佚这个样子了。”周研昧摇摇头。
周研昧看着和所有人都挺亲,其实自己给自己规定的界限很清晰。不该管的事不管,这是一种保全自身,可以随时甩锅的办法。
吕齐言呢,一直以来被道德绑架绑习惯了,老觉得盯着别人说那些说不出口的事情是罪恶,和稀泥就是人间真谛,只要别吵架,什么都好说。
是以他们俩和陈佚的交流已经进入了一个死循环:你不想说,OK;你想自己静静,也OK。
这种想法也没错。只不过有一点点置身事外。周研昧和吕齐言并没有真的置身事外,他们看得到陈佚面临的困境,可是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立场来插手。只能旁敲侧击,小心谨慎,把事情弄得很复杂。
陈冶才是最有这个立场的人。她还小,有着和陈佚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说什么都不算错。
不过一直以来,陈佚目中无人,陈冶唯唯诺诺。算起来,这大概是陈家兄妹俩长大后第一次针锋相对。
“我就从来没懂过你到底有什么好藏来藏去的,”陈冶正在气头上,“你要是别人,我管你呢!你消失了七年关我屁事!”
“可你是我哥啊,我看得出你心情不好,我看得出你很痛苦,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我……我也很着急啊!”
“为什么就是不能说呢?有什么不能说呢?凭什么你老是摆出一副谁都不能理解你的样子,你都不说,谁能理解你啊!”
“我就问你一句话,”陈冶铁了心要找哥哥算账,“你被虐待过,有还是没有?”
陈佚刚被骂过,学乖了,一点没有含糊其辞,诚实地回答:“没有。”
在场所有人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周研昧心里一松,对待陈佚的态度就随意多了:“你小子,那你叽叽歪歪闹什么脾气?搞得姐姐以为你小的时候有什么心灵创伤,让人欺负得脑子都不合适了,生怕戳着你伤口!”
陈佚很尴尬,感觉自己好像很矫情,又交代一句,“但我猜这次的事情跟研究院肯定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
“因为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我感觉……”
陈佚想了想该怎么表述,“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你伤人的时候,其实没有意识?”周研昧猜测,“你是把那两个受伤的人错认成了研究院里的谁吗?当时就很讨厌的人之类的。所以才忍不住出手?”
陈佚回忆了一下,犹豫着说:“没有。我只是以当时的视角重温了一段我自己的记忆。”
“但也跟我自己的记忆不太一样,更像是……做了个梦。你明白吧,生活里一个普通的场景,突然出现个怪物什么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