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宋知原打电话进来的时候,陈佚正在挨骂。
刚给宋知原发完消息,陈佚难得眼尖一回,无意间发现屏幕上方显示着一个小电话的符号。
他点开一看,冷汗就下来了:
未接来电,周大老板娘,10通。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陈佚在“继续装死然后亡命天涯”和“赶紧拨回去道歉认错”之间,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你是死了吗?!”周研昧第一嗓子就把陈佚吼的魂飞天外,“让你特么别出去别出去!人话听不懂?!整个人类文明都进化就你丫另辟蹊径是吧!”
揉着生疼的耳朵,陈佚隐约记得,周研昧不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性格。
作为一个酒吧老板,周研昧以前总是浑身洋溢着一股子丧劲儿,别说陈佚只是不接电话跑丢一会儿,就算他三天不来上班,周研昧也懒得搭理他。顶多是店里又进什么大件东西了,缺壮丁,周研昧才会破天荒的想起来要数一数店里到底谁不在。
虽说跟舒逢出来以后,周研昧已经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但能逼得她使出连环夺命call这种战术,陈佚自知是彻底把她惹毛了。
不过,周研昧再暴躁,陈佚也弄不清他在哪。在电话里颠三倒四地交代了半天,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商场里的鱼缸,陈佚自己都觉得说了还不如不说。
结果他就抱着手机转了两圈,连门都还没找着呢,周研昧就赶到了。
“没想到吧,”周研昧笑得不怀好意,“我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学,八年工作,全都在这个城市里转圈圈。公司周围,商场里有鱼缸的就这一个地儿。故意不说自己在哪,拖延时间……你觉得我会找不找你?”
陈佚百口莫辩,他真不是装。他是真迷路。
“长本事了,”她气得够呛,但还是保持微笑,“没想到你还会玩拂袖而去这一套,挺可以啊。想干嘛,造反?”
陈佚静静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服气,但是有什么你不能先忍忍吗,那么多人在,当众说出来,谁都不好看。”周研昧严肃起来,“要是今天所有人都不把你当回事,忘了这茬也就罢了,要是哪天你出道了,有点名声了,光‘靠后台上位’这一条就能毁了你,你知道吗?”
陈佚轻轻摇摇头,“我不说,事情也还是一样的。”
就算他今天没吭声,就算永远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道的,难道就能改变他靠后台上位这个事实了?
“老板,”陈佚微微皱起眉头,认真地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们签约。”
周研昧愣了一下。喜欢唱歌,追溯过去,远离麻烦,挣钱……这不都是么。
然而周研昧毕竟是聪明人,知道陈佚这会儿能问出这个问题,肯定是以上那些只能成为一部分原因,而不是全部。
意识到陈佚可能会说一些心里话,周研昧按捺下脾气,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些年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有些事情,明明有很多人看到了,却并不说出口。”
陈佚的语调沉下来,“你知道,其实研究院里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我们的同伴在不停消失。”
不约而同的,每一个人对此作出的反应,都是没有反应。
“我也一样。
我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消失的是我,他们也应该依然会这样,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他为此而害怕。
陈佚时常在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大家为什么都不说?难道只有我在害怕?难道只有我看到了问题?难道只有我是异类?
这种孤独的感觉会让任何人陷入无穷的自我怀疑之中。
谁也不知道,在数不尽的夜晚里,陈佚曾经一遍遍在心里呼号:谁说句话?谁能说句话?
“那些消失的人,他们没人在乎,没人会为了他们的消失而感到一丝震动。这让我觉得非常……悲哀。”
周研昧的眼皮颤了颤。她知道陈佚说话不常用表达情绪的词汇。
陈佚:“可是舒逢不一样。”
回来以后,是舒逢刷新了陈佚的认知。
明星这种存在的神奇之处就在于,现实里很少有人真的认识他,但似乎全世界都很关注他。要是舒逢消失了,应该会有很多人跳出来为他说话,应该会有人逼着这个世界给出一个交代。
陈佚顿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我羡慕。”
“但,”陈佚又说,“只是羡慕而已,我从没想过一定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更不想为了自己,又一次失去说话的能力。”
“我装作没看到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周研昧看着眼前的大男孩,百感交集。
社会中有不少地方要求人们做到心照不宣。大多数人面对这些规则,会选择学习,而不是保持质疑。因为,只有那些在心照不宣中还能遵守种种规则的人,才在生活中吃得开。
好多人管这个叫成长。
在周研昧的职业生涯中,曾见过不少新人来她面前展示自己的“懂事”:敬酒的敬酒,送礼的送礼,攀关系的攀关系。她不怪这些孩子。她知道,他们做这些的时候,大概自己心里也并不是那么舒服。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不例外。
陈佚这个人却很特别。他曾经面对过极端的生存压力,受到的教训格外惨痛。普通人的生活是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他却挨过烫,所以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
所以才能真正做到“勿以恶小而为之”。
“我明白,”周研昧的气消了一些,“你这么想没错。”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其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周研昧斟酌措辞。
“什么?”
“比如等散会了单独找舒逢谈。”
“那不就晚了吗?”
“不会晚,”周研昧无奈,“这个团队是他说了算啊……”
“他说了算。”陈佚不悦,“那还说那些‘考核和平时表现’之类的话干嘛,直接说他自己乐意不就完了。”
说完,他又想了想,“就算我等事后再找他真的有用,那我早点说又怎么了?不是一样的吗?”
瞧着这块榆木疙瘩愣是不开窍,周研昧忍不住叹了口气,“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不会误伤到别人。”
陈佚觎着周研昧的脸色,居然看出几丝怨气来,顿觉不妙:“他为难你?”
听到“误伤”,陈佚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周研昧被舒逢迁怒了。这让周研昧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不是我。是他。”
“舒逢虽然是星川有且仅有的‘太子’,但是毕竟根基不稳,”周研昧跟他解释,“他作为艺人是成功的,但是作为策划者是否合格,还有待证明,明天推出的组合就是他的第一块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