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瞳让牧小筱瞬间记起了怪物的脸，随之浮现的是师父肚子上的血洞，她的眼中升起腾腾怒火，噌地拔出宝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韦衣。
韦衣刚从昏迷中苏醒，仍处在迷糊当中，面对牧小筱突如其来的袭击，本能地将身体一歪，将将躲过了这近在咫尺的一击。
锵！
雪白的宝剑竟直接刺入了韦衣身后的石壁，看样子足有两寸之深，这份力道可谓没有分毫的留情。
韦衣心里大感惊诧，一方面是他不明白牧小筱对自己动手的原因，另一方面是他震惊于自己居然可以躲得开牧小筱的剑。
反观牧小筱也没想到韦衣可以做得出如此干净利落的躲闪动作，在她看来，这种反应力足以素仙谷里已经修行了五六年之久的师妹们。
“是巧合么？还是他真的获得了生鬼的力量？”
牧小筱心中有了怀疑之后，便立即决定试探出结果，她先是松开了握剑的右手，然后俯身前探，同时运转真气，左手并掌，印向了韦衣的胸口。
这只是最为普通的掌击，没有任何招式，不过却蕴含着她五成的功力。她想得清楚，如果韦衣真的已经脱胎换骨被生鬼侵袭，这一掌刚好试探得出来；如果韦衣方才只是凑巧躲开，那即便承受她这一掌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不过在她潜意识中，还是认定韦衣已不是先前那个“满地打滚”的可怜人了，毕竟那只异瞳就长在他的右眼里面，是不争的事实。
嘭！
韦衣这次没来得及躲，也没来得及抬手抵抗，在愕然中用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牧小筱一掌，可结果却是他身体一震，反将牧小筱给弹飞了出去。
嘭！
牧小筱直到撞在对面的石壁上才停了下来，她轻咳两声，看着发红的左掌，再看了眼一旁已经僵硬的怪物尸体，最后才将视线定格在韦衣的脸上，冷声说道：“你果然被它给侵占了！”
韦衣揉着自己一点也不痛的胸口，连忙问道：“你在说什么？被谁侵占？难道你是指这个怪物？！”
“否则还能有谁？”牧小筱道。
“怎么可能，你可别乱说啊！”韦衣像是受到了惊吓，嗖地一下站起身来。
“乱说？你就没感觉自己的身体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么？”牧小筱道。
“不一样……？”韦衣闻言认真地低下头，打量起自己的身体来，先是胳膊，然后是腿，终于他察觉到了不寻常之处，惊呼道：“我身上的伤怎么都好了？而且四肢里面好像充满了力量！是你给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嘛？”
“你想得到美！”牧小筱忍不住白了韦衣一眼，她此刻也较刚才冷静了许多，没有再把韦衣当成完全的敌人，因为她还是感觉地到，韦衣的身体虽然发生了很大变化，但灵识似乎还未被侵蚀，于是她开始试着问道：“除了身体上的，还有其他异样的感受么，更内在些的东西，比如精神层面？”
“精神……”韦衣皱眉陷入了沉思，突然间一只巨大的血瞳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与此同时他感觉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的剧痛！
“啊！！”韦衣惨叫着蹲在地上，双手用力地抠着脑袋，眼睛暴睁，死死盯着怪物的尸体，然后嘴里开始不停地说道：“找到左眼！找到手脚！找到左眼！找到……”
牧小筱完全没预料到韦衣会突然间发疯，但直觉告诉他此刻的韦衣十分的危险，她来不及再思索什么两全其美的对策，当下决定放手一搏。
她先将双手抬于胸前交叉，掌心面向自己，然后左右各留下食、中二指作并拢状，其余三指聚于掌心，同时默念口诀，催动真气汇向手指，接着左手手腕一翻，开始用左双指在右小臂内侧刻画起一朵莲花的图案……若是有见过些世面的武林中人在场，一眼便能认出来，这正是素仙谷的招牌绝学——素仙指！
眨眼的功夫，牧小筱已将莲花图刻画完毕，紧接着不作半点迟疑，直接挥出右手，双指所对，正是韦衣的眉心。一朵由真气凝成的洁白莲花，自牧小筱的右指前浮现，随后疾速奔向了愈发狂乱的韦衣！
韦衣此刻依旧死盯着怪物尸体，似是完全没注意到牧小筱的攻击，然而眼看就要中招之时，他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直视着那朵在空中飞快浓缩的白莲。
下一刻，刚刚收势将手臂放下的牧小筱直接呆立在原地，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莲花真气竟生生地停在半空，不再继续往前，也没有幻灭破碎，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连她的心跳似乎也随之冻结。
她望着韦衣的脸，看到在那只右眼里面，血色的六瓣异瞳正在缓慢地旋转，其中的某一瓣泛着黑晕，而且渗出了鲜血。
她自然不知道眼前所见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以及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只是生来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性命被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韦衣的脸上此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痛苦表情，他重新站起身，随手捏破了空中停留的白莲，然后走到了牧小筱的面前。
“你为什么想要杀我？”韦衣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牧小筱虽然身体动不了，却能够讲得出话，于是凛然无畏地说道：“因为你可能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我是人类！”韦衣却直接开口驳斥道：“我是韦衣！香禾县的韦衣！获得重生的韦衣！”
“你……”牧小筱一下子被韦衣凌厉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的右眼在流血对嘛？”韦衣问道。
牧小筱点头。
“跟这怪物的右眼一模一样对嘛？”韦衣又问。
牧小筱再次点头。
“你害怕么？”韦衣继续问道。
牧小筱这一次没有作出任何的回应。
“应该不会害怕吧。”韦衣忽然笑了。“怎么说你也是素仙谷的弟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牧小筱蹙眉问道。
“我想让你消除对我的敌意。”韦衣沉声说道：“就在刚刚我彻底明白了，我的身体由内至外的确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皆是拜这个怪物所赐，我想它是在临死之前，将它的右眼异瞳送给了我，这只眼睛具有着诡秘强大的力量，包括短时间治好了我所有的伤，重铸了我全部的筋骨，也包括现在能够使你动弹不得。”
“……”
牧小筱一言不发，安静地听着他的每一个字。
韦衣继续说道：“当然，我也不想瞒你，这只眼睛里还潜藏着一道很深的执念，可以说这怪物还没有完全消亡，但请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它轻易夺走我的意识，就像刚刚那样。”
牧小筱这才知道原来他方才痛苦的样子是在跟怪物做着斗争，如果他失败了，可能自己早就已经香消玉殒了吧。
“所以，牧女侠，你愿意相信我了吗？”韦衣问道。
“牧女侠很难听。”牧小筱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语气神态已经出卖了她。“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韦衣闻言只是笑了笑，然后闭上了双眼。
牧小筱顿时感觉身体一轻，不再被某种力量所桎梏，重获了自由。
同时韦衣睁开双眼，牧小筱惊奇地发现，他的右眼竟变回了正常的模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牧小筱立即问道。
“我只是动了个念头而已。”韦衣说道。“目前看起来并不是很难控制。”
牧小筱点点头，随后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你呢？有什么打算？”韦衣却是反问道。
“不清楚，我自小便是一直跟着师父的，师父去哪，我就去哪……”牧小筱目露哀伤地怅然道。
韦衣看在眼里，轻声道：“你师父的事我也感到很难过，伤害她的并不是我，希望你可以理解，不要记恨于我。”
“放心，我现在已经明白了。”牧小筱道。
韦衣露出感谢的目光，然后说道：“从怪物的执念里，我判断它应该还有其他的同类存在于世，我准备四处游历搜集线索，同时增强实力，希望可以解开关于它们的秘密，并找出它们将其消灭，免得它们再为祸人间，所以如果你有意为师父报仇的话，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
片刻后，就在韦衣已经笃定她要拒绝之时，牧小筱忽然点了下头。
“你同意了？！”韦衣有些惊喜。
“嗯，不过并不是为了报仇，我师父她是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牧小筱却说道。
“那是？”韦衣下意识地问道。
“和你一样，不能让它们继续残杀无辜的百姓。”牧小筱凝声道。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默契地确认了对方的心意。
……
山谷的雾这会儿已剩寥寥几许，凄美的晚霞映红了大半的云天。
山顶处的石洞里此时大火熊熊，无数骷髅残骸在火中咆哮，尘烟熏天。
而在石洞外面，牧小筱背缚师父留下的雪剑，泪眼婆娑地看着身前在火光中和树枝一起化为灰烬的青衫女子。
韦衣则站在她的身旁，闭起双眸，默默致哀。
……
许久之后，牧小筱走上前，捻起一撮青灰，装进已没有了湖心丹的小瓷瓶里，然后塞入怀中，接着她捧起余下的青灰，起身来到崖边，迎着落日的余晖，将其全部扬在了风中……
“这样就行了么？”当牧小筱走回来时，韦衣问道。
“师父说过，当如云水，来去自由，所以这样就好，可以乘着轻风自在飘散，我想师父也一定会很高兴的。”牧小筱说话时，嘴角挂着微笑，眼角噙着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