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和小宝相差一岁，是在计划生育正严的时候出生的。当时在农村，头胎是女儿的，二胎还允许再生一个。如今小宝属于超生，两人都未上户口，属于黑户，因为谁上户口另外一个都得罚款。于是每到计划生育检查时，小叶全家就如同打仗，把孩子们的日用品全都藏好，孩子更得藏好。有一年，父亲彭永生把小叶和小宝藏在了牲口棚里喂牛的箩筐里，上面再扣上个箩筐，盖上点草料，浑然一体。又一年，张秀梅正坐在东屋门口捏扁食，小叶和小宝两人在身边玩耍，忽听有人高呼“计划生育的来了！”，两个小孩机灵，赶忙藏到门背后。张秀梅就用背抵着门捏饺子，来人翻看柜子，发现了小孩穿的衣服，对张秀梅盘问许久，张秀梅坚持称是自己亲戚的小孩在这住了一段时间，走时落下的。俩孩子像玩捉迷藏一样觉得好玩，在门后听的清清楚楚，大气不敢出一个。
小宝出生后，计划生育越来越严。村支书家的儿媳妇头胎是个男孩，按照政策，不能再生二胎。于是儿媳妇又怀上后，一发现自己有孕，就住在了临市的亲戚家。年底了，村支书愈发睡不着觉，村里今年的指标还差一个，如果不达标，自己的职务势必不保，况且现在家家户户都盯着自己，去谁家抓指标人家都不乐意，还嚷嚷着要去乡里告状。与其等着别人告状，不单自己职务不保，孩子也肯定保不住，不如自己主动把这个指标拦下来。一咬牙，打电话给儿媳，说是村里不抓了，快年底了，也该趁着身子还轻便早点回来安顿。儿子窝囊，什么都听父亲的，憋着气不敢露出马脚。儿媳听了深信不疑，欢天喜地的回到家中。哪知一到家，公公就拉着说去医院检查身体，到那就给引产了，打下来看了，是个男胎。
小宝出生后，李晓云的精力全部转移到小儿子身上去了，彭永生代李晓云给学前班的学生上课，还要忙村里的公务，田里的农活，家里平时帮不上什么忙，都是李晓云一个人打理。小叶的姐姐珍儿此时已经懂事，可以帮衬着做点家务。年幼的小叶看到母亲围着弟弟团团转，不情愿被剥夺母爱，经常哇哇大哭。李晓云又要张罗着洗衣做饭，还要拉扯三个幼童，疲于照应，小叶的哭声就像唐僧给悟空念了紧箍咒一般让李晓云濒临崩溃，对着小叶吼道：“你这个妞真不听话，一丁点事都要哭！”，结果换来的是更加大声的哭闹。
婆婆张秀梅见状，怜惜儿媳，也可怜孙女，道：“拉扯三个孩子为难你了，要不让我替你带一个吧！”。
李晓云听了，心中感激不尽。公公退休在家后，因为是工伤退下来的，所以名正言顺的当起了甩手掌柜，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活都是婆婆一个人的，田里的活公公更是没拔过一根草，全是婆婆一个人劳作，公公只负责指手画脚。婆婆年轻时劳累过度，还落下了坐骨神经痛的病根，日常生活也很辛苦。李晓云虽不忍心，但实在被小叶的哭声折磨的没办法，只得道：“珍儿懂事了，还能帮我搭把手，小宝这么小离不了我，就这个二妞最磨人，天天哭的我头疼脑胀，要不你就把她带走吧”。
就这样，小叶开始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小叶记事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听奶奶说的。
张秀梅对老伴彭德文的感情很复杂。想当年媒人介绍对象时，见彭德文长的一表人才，张秀梅全家都很满意。张秀梅年轻时也长的眉清目秀，只是太瘦，看起来弱不禁风。嫁过来后，彭德文对张秀梅百般体贴，刚结婚的那几年，家里的活抢着和妻子干，地里的活也不在话下。自从在城里谋了公差后，自觉身份尊贵，再也不愿屈尊干这些农活。
彭德文虽然不爱干活，但是嘴上却很会哄人。让张秀梅心甘情愿的在家里劳作。退休后，彭德文找了成千上百个不干活的理由，东西掉了连腰都不会弯一下。张秀梅有时情绪积压久了也会和彭德文大吵一架，可是气很快就消了，想到彭德文的腰确实受过伤，虽然不知道轻重，现在实际恢复程度，但是担心他的健康，还是心甘情愿的为他做牛做马。
张秀梅家里人口多，母亲生她时险些丧命，家里忙忙乱乱的，竟然不记得张秀梅是哪天生日的，更重要的是，等张秀梅长大了才想起来问家里人自己的生日，那时父母都已归西，只有几个高龄长辈还健在，张秀梅问了不同的人，发现连出生季节的说法都不一致，最后无奈，只得放弃。就这样，张秀梅从来没有过过生日。用当地人的说法是“忘生有福”。每年彭德文生日时，张秀梅都要在厨房忙活不停，给老伴做出各种各样的美食。这辈子遇到张秀梅，不知道彭德文是修了几辈的福气。
从小叶记事起，她就是跟着奶奶过的。和爷爷奶奶一个床上睡觉，小叶躺在最里面，和奶奶睡一头，爷爷躺在最外面，睡在床的另一头。奶奶张秀梅年轻时好胜，家里家外都张罗的妥妥当当，对两个儿子的教育也没有太多时间关注。上了年纪后，心态渐渐平和，对小孙女疼爱非常，不舍得打骂一句。小叶和奶奶最亲，说奶奶家是“我家”，说父母家是“俺妈家”。
奶奶是小叶的全部。奶奶走到哪，小叶就跟到哪。奶奶张秀梅最喜欢串门，一有空就这家坐坐那家聊聊，小叶就跟着她逛遍了大半个村子。奶奶和其他老妇聊天时，小叶就在旁边玩。瞌睡了，小叶就躺在奶奶的怀里睡；回家的路上，奶奶总是背着小叶慢慢的走。有时奶奶没打招呼去了邻居家，小叶就扯着嗓子喊：“奶奶~你在哪？”，远远的听到奶奶的回声，小叶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玩自己的。
有一次爷爷奶奶被叔叔接到城里住一段时间，要上学的小叶没法去，只能回自己家住。那段时间小叶每天晚上以泪洗面，偷偷拿出奶奶平时戴的围巾，在被窝里呜呜咽咽。上学放学都要去奶奶家门口看看奶奶回来了没有，一看门锁着，就一路哇哇的边哭边回自己家。
奶奶很疼小叶，有好吃的都紧着小叶。小叶爱吃奶奶炒的土豆丝，奶奶就几乎每天炒给她吃，然后欣慰的看着她大口大口的吃，最后还要用馒头把盘底的汤汁擦一遍吃完。小叶爱吃熟透了的番茄，奶奶就买上一筐放在屋里让小叶当零食水果吃。小叶爱吃辣椒，奶奶就给她炸香喷喷的辣椒油，看小叶一边刺啦嘴一边就着馒头大口大口的吃。小叶爱看动画片，时间刚好和爷爷爱看的新闻联播冲突。爷爷大多时都让着小叶，让小叶看动画片，有时实在想看新闻不让小叶看动画片时，小叶就搬来奶奶这个救兵，奶奶凶爷爷说：“你让她看会嘛，你什么时候看不行，非要和孩子争什么”，爷爷听了只得妥协，最后胜利的总是小叶。
小叶的爷爷彭德文有退休工资，生活过的比村里一般人都要滋润。但是他把钱看的死死的，主要用来给自己买烟买酒了。他工资具体多少，谁也不知道。小叶一家人以及小叶的奶奶都很难沾上光。小叶的奶奶没有太多闲钱给孙女买吃买玩的，于是就给她做布娃娃、毽子、衣服、鞋子等。
有一次，村里一户人家请来了个戏团，夜里咿咿呀呀的仍在唱戏。张秀梅早早哄小叶睡着，反锁了门，出去看戏了，谁知外面吵杂的声音惊醒了小叶。小叶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喊奶奶，没人应，走到院子里也四下无人。听着街上锣鼓喧天，小叶沿着梯子爬到了房顶。农村的平房不算高，但是上去之后对年幼的小叶来说高的吓人。下又下不去，出又出不来，站在房顶哇哇大哭。嘈杂的街上谁听的到小巷里边孩子的哭声？还好后来有个在附近打麻将刚散场的二十岁出头的同村年轻人路过，一跃跳上隔壁家的矮墙，顺着墙来到小叶奶奶家的房顶，把小叶从房顶单手抱下来。小叶也忘记感谢，下来一溜烟就往街上跑，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把抱住了奶奶。把张秀梅惊得戏也不看牵着小叶赶紧回家去了。
小叶身体不好，却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儿。嘴甜，见人就打招呼，不管认不认识。说话像个小大人，人家说她长高了，她回：“可不是嘛，恁瞧咱多长时间不见了！”听起来特别逗。小叶爱唱爱跳，还不怯场，被村里的年轻人称为百灵鸟，老人们则说她长大了肯定了不得，可以当播音员，还能上清华大学。当时的小叶听不懂，就是觉得播音员肯定是好的，这个什么“青蛙大学”肯定是个好地方。
由于有爷爷奶奶和父母两个家，小叶从小就脸皮薄，自尊心强，不让人说一句重话，谁说了她，她就收拾小包袱去另一家住。因此童年中的小叶是交织在自己家和爷爷奶奶家共同的生活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