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薇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半晌,后退一步,跪了下来:“殿下……”
秦煜扶起她:“你我之间,无须多礼。在这里,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一切都不会变。”他声音温柔,这温柔仿佛定心丸般,她似乎镇定不少。
“难怪顾小姐会……可是民女出身贱籍、身份卑微,薇儿与殿下交往怕累及您的声名……”
“唤我六郎。”他灼灼的望着她,念薇脸上顿时漫上多多红云、灿若朝霞。
“六郎……”
“这几日你受委屈了。”秦煜握着她的手,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划过一抹坚定,“顾相那边我会解决的,如果有人来骚扰你,你拿这个找京兆尹赵远山,他自会摆平。”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
那玉佩通体莹白,雕工精细,边角处一个“煜”子的红色印记映入眼帘。念薇一眼就识得这块玉是及难得得暖玉,世间罕见。而此玉圆润滑腻,足见主人非常喜欢,经常把玩所致……
犹豫片刻,她接了过来,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门扉处传来几声轻响。
“何事?”秦煜蹙眉。
“公子,有急件。”一道尖细的声音答道,是秦煜身边的侍从李青,一直扮作小厮模样伴在左右。
见状,念薇道:“既是急事,六郎且去吧。”
秦煜沉吟片刻,道:“也好。”说罢向外走去,行至门口,忽然急步回身,向念薇而来……
还没回过神,却见黑影压下,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怔愣间他已趁虚而入,与她的丁香小舌纠缠在一处。她顺势勾住他的脖子……他却浅尝辄止,退了出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呼吸间是彼此的气息,他以鼻尖碰了碰她的,轻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罢,衣带翩飞,疾步而去。
红菱绿萍进来的时候,只见念薇正手执玉佩细细端量,她面色淡然,刚刚的暧昧羞涩仿佛不过是错觉。
“好漂亮的玉!姑娘,这是王公子给您的信物吗?王公子可说了什么时候帮您赎身?”红菱随口问道,却听念薇冷笑一声。
绿萍睨了红菱一眼,宽慰道:“王公子身份不凡,对小姐十分尊重,想来跟一般的贵人不一样,一定是考虑周全了才和您说的。只是——”她看着手中的东西,吞吞吐吐。
念薇蹙眉,问:“说吧,怎么回事?”
绿萍道:“姑娘,顾小姐给您递了帖子,邀您去相府一见,说是要给您道歉。您去吗?”
“要给我道歉?”念薇秀眉微挑,却没有接帖子。
“姑娘不要去,您方才没瞧见,顾小姐那丫鬟过来送帖子,那个趾高气昂,简直了!哪里像是道歉的样子,上次冲进来就打您,简直是泼妇,这次肯定又有阴谋诡计!”红菱气愤道。
“我倒是好奇,她要见我做什么。”念薇冷哼一声,“不过时间、地点,得我定。就今天晚上吧。”
“可是姑娘不是说晚上您要挂牌吗”
在秦楼楚馆这等声色场所,但凡有点姿色才艺的女子,第一次挂牌都是热闹非凡。明月阁作为王都第一青楼,自然引人注目。
“所以,地点就定在我们明月阁。”念薇道。顾小姐那天扇自己耳光的时候不是宣称绝不会踏进这肮脏的地方第二次吗,她倒想看看,那顾雪会不会来。
明月阁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雀街之上。雀街靠近汴河,商铺酒肆云集,而靠近王城的朱街多设有书院雅阁,雀街和朱街合称朱雀街,是京城最热闹的市集。百姓都说,没去来朱雀街等于没来过京城。暮色将至,汴河畔灯火渐渐亮起,白日的叫卖声远去,汴河畔的一座座秦楼楚馆苏醒了,偶有歌舞宴乐声顺风飘来。
“你说,他会来吗?”念薇问。此刻她正站在汴河中一座彩漆游船上,江风吹得她衣袂飘飞。
红菱知道她问的是王公子,喜滋滋道:“那不是当然吗?王公子那么喜欢姑娘,怎么能看着您投入他人怀抱呢?!”
“公子很看重您的。”青萍道。
念薇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半年的温柔时光,她想赌上一赌,如果,他来了,冒着天下之大不违来了,那么,她或者可以——放弃。
还记得幼时娘亲抱着她,在紫薇树下温柔地给她唱歌听,娘亲会很多民间小调,很多年过去,记忆模糊了,可她却始终忘不了娘亲在她耳畔的温柔的期盼——
“娘不期盼你有无上的美貌、才华、权力、富贵,只望你日后清白做人、一生平安顺遂。”
多少年过去了,她终究是要辜负了娘亲的一番嘱托。
“姑娘,您该准备登场了。”小厮上来拱手道。
天空变成墨色,明月升起,楼下宾客满座,前奏曲已经响起。念薇点了点头,迈着沉重的步伐去往后台。
念薇的琴技早就小有名气,自入阁起她就作为琴姬在贵客驾临时弹琴奏乐,一些达官贵人私人宴会有时也会邀请她去弹琴,甚至朝廷的舞乐坊也曾邀她去任教,渐渐有人尊为“念大家”。天下被称作大家的寥寥无几,所以当“念薇”要挂牌的消息传出后,很多人为之扼腕,有人怒她不争,有人哀她不幸,可是更多的人,确是兴高采烈的赶来看热闹,有才子墨客打算一饱耳福,更有风流权贵打定主意要抱得才女归……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次“念大家”表演的却不是琴,而是舞。二楼的舞台上,女子一身绯色舞衣,翩迁而动。她的长眉、妙目、颈项、肩头、柳腰、手指、赤足随声舞动,俯仰、跳跃、旋转,随着琴声、鼓声、脚下的银铃声,时快时慢、忽明忽暗,一时春花秋月,一时寒蝉凄切,一时高山流水,一时金戈铁马,曼妙的舞姿间是说不尽的人间百态、悲欢离合……
扶疏山上,女孩赤足立于山崖边,迎风而舞;夏日里,女孩双臂张开踮脚在湖面粗糙的草绳上缓缓行走;隆冬时节,女孩衣着单薄在雪地中水袖翻动……过往的岁月像刀子一样一点点雕琢出如今的她……
舞毕,她徐徐立于高台上,整个画舫静谧无声,直到她云鬓间颤动的金丝翅膀缓缓停下,灯光亮起,众人这才如痴如醉的醒来,顿时,掌声如雷鸣。
“此舞只应天上有,妙极!妙极!”
“明月阁果然名不虚传,都说杳娘的舞技天下一绝,依我看这女子形神兼备,更胜一筹!”
“就是不知这面纱下是何颜色?就算是丑八怪这身段也是销.魂的很!”
“今天,这美人是爷我的!”
“念大家从来都是遮面弹琴,没想到舞技也是一绝,就是不知容貌如何”
……
郝妈妈适时登场:“今晚哪位爷出价最高,就可以一睹芳容,抱的美人归了!”
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价格越唱越高,甚至已经唱到八百两。一般百姓一年收入才十几两银子,京城目前身价最高的杳娘挂牌也才六百两,还未露脸已经是天价了,明日念薇的名号必然要传遍京城了。
此刻,她赤足立于台上,她面罩轻纱,一双妙目却不似方才盈然多情,清冷的扫视着全场,却始终没有找到她想看到的人。
果然,她又高估自己了。念薇苦涩的笑了。
却听一道声音响起,画舫顿时安静下来——“爷我出一千两!”
循声望去,只见是个大腹便便、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有人很快认出,这人是镇国公的庶子卫明廷,丞相夫人卫明兰的娘家兄弟。此人靠着祖上荫蔽在兵部领了虚衔,平日里声色犬马为非作歹,他已有十八房小妾,还曾强抢民女,甚至蓄养**,听闻手段狠辣,有变.态嗜好。此刻,他表情猥琐,盯着台上的女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念薇扫视一周,果然见他身后不远处的雅间,顾小姐一身男装,正得意的看着自己。
此时,铜鼓已足三下,交易达成。
念薇身躯微颤,手指掐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