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薇不急不徐道:“大乾开朝以来,陛下为使百姓衣食富足、安居乐业而殚精竭虑。奴婢虽在凉州也听闻二十年来陛下无一日辍朝、迟到,为民间称颂。可陛下多年来推行休养生息之策、轻徭薄赋,却无甚成效,陛下知道是为什么吗?”她看到宣武帝的脸色变了又变,微微一笑,“陛下当然知道原因——镇国公等权贵大肆圈地、兼并土地,一方面钻了我朝赋税降低的空子,另一方面却把地租给农户收取高昂的地租,这样的结果就是百姓的负担没有减少,钱却没有流进国库而是进了这些权贵的口袋。我知道这些陛下心中一清二楚,可陛下选择放任,这样阳奉阴违的行为只会变本加厉,久之必动摇国本。”
宣武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站在高处瞧着这女子,“还有呢?”
念薇云袖下的手握成拳,她知道,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还有,镇国公府如今已与太子结亲,陛下若一味放纵,他日殿下登基,必成隐患。”
她没有说透,宣武帝却心头大震。
不错,当初王皇后张罗定下顾相之女为太子妃时他一度是不同意的,煜儿作为储君各方面都很出色,唯独性格过于温顺,日后能否处理好外戚问题尚不好说。王皇后坚持,宣武帝也就让步了——只是他没想到,这镇国公如此嚣张,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为非作歹,丝毫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自己在位时尚且如此,日后岂不是更加嚣张?
“你倒是挺聪明,这些都是你父亲同你说的?”
“父亲从不与我说朝堂之事,只是父亲从小教导我读书习字,听说陛下早年曾赞木兰替父从军勇气可嘉,又破格允许江南才女傅大家开书院、收学徒,奴婢从书中看到陛下的这些言行,心中钦佩,想着,生在大乾何其幸运,身为女子也能有所作为。陛下既设殿前女官一职,难道只是为做做样子吗?”
“大胆!”宣武帝呵斥道,“妄议国事,谁给你的胆量!你可知你刚刚说这些话,足以让你死一百次!”
念薇却直视他,朗声道:“奴婢知道陛下胸怀宽广,不会把小女子的妄言放在心上。”
因言论获罪,那是暴君所为。她言外之意,宣武帝自然听出来了,他沉吟片刻,“那你说说,便是让你做了女官,你又能如何?”
“那要看陛下给我多大的权限了。”
“口气倒是不小。”宣武帝冷笑一声,“那你且在朕身边伺候着,让朕看看你的能耐吧。”
“多谢陛下。”
从乾元殿出来,念薇已是一身冷汗。
她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站了一会儿,百感交集。刚刚宣武帝几次都起了杀心,但她却硬着头皮决定赌一赌,没想到她竟然奇迹般的的得偿所愿。虽然她来此之前仔细研究了这位帝王,揣测了无数次他的心思,可她大胆提出这般要求活下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老天爷见她可怜,所以眷顾她了吗?
“恭喜姑娘了!陛下的旨意已经下达,您如今可成了咱们大乾朝第一位御前女官了呢!”
尖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原来是刚刚领她来乾元殿的小路子公公。
刚刚在来的路上,这位公公还一直念叨“苟富贵莫相忘”什么的,还叮嘱了她一番。
念薇收起苦笑,弯腰一揖:“还要公公提携才好。”
“不敢不敢。今后咱们得叫您一声顾女官了呢!而且,如今顾将军凯旋而归,可是为我朝立下了大功呢,儿女都前途无量,顾大人定然很开心!”
念薇疑惑道:“顾将军?”
小路子一脸惊讶:“顾女官不知道吗,您哥哥刚刚击退了漠国进攻,班师回朝,今儿早朝连升三级,陛下亲自加封为镇北侯了呢!”
哥哥?念薇这才想起,顾之舟有一子一女,长子顾彦听说在参军。难怪今日她能如此顺利,想必宣武帝也是给了她这个“哥哥”几分薄面。
她很快就在乾元殿安顿下来。她如今是正三品女官,虽宫中没有前例,总管李玉公公特意给她安排了住处,虽然离乾元殿有些距离,但背靠藏书阁,环境也十分优雅,且整个小院仅住着她和两位侍女。白日里,她在宣武帝身边帮忙整理奏章,晚上时常去藏书阁翻阅典籍,时间如水一般飞逝。
念薇倒是猜对了,她被调到乾元殿后,王皇后和高贵妃都没有再找她的麻烦。如今她是内廷屈指可数的女官,领正三品俸禄,不少低等嫔妃见到她按照规矩的话也是要行礼的。昨日,王皇后还派白嬷嬷来试探她的态度。念薇打发走了白嬷嬷,心中冷笑——看来这宫里捧高踩低,连皇后亦不能免俗。
这日,她将奏本整理好,正要退下,宣武帝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念薇道:“回禀陛下,臣大致浏览了一下奏本,简单整理了一下,放在您手边的一摞是紧急事务,其它不太紧急的臣按照门类分好了,这样您批阅起来也方便一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擅作主张……”
宣武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无碍。你做的很好。”
这丫头确实很聪明,这些小事都做的很好,偶尔他也会故意考验她一二,在政事上倒也颇有见地。大乾开朝才二十余年,有些权贵日益膨胀,他的确想好好整顿一番,顾家这丫头,能力有,野心也不小,还有顾彦,也是一表人才。不过他倒是可以好好利用顾家这把刀,挫挫那些权贵的锐气。
晚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念薇正在藏书阁二楼整理书籍。虽然从前她也算腹有诗书,但也都是诗词歌赋或者琴谱乐谱,扶疏山上除此之外也都是医书。那日她不过靠着点小聪明揣测帝王心理才得以留在乾元殿。可真要论起政事她却懂得不多,因此这些日子每日傍晚忙完后她都会来此读书。
一阵风吹过,雨水从窗外斜打在身上。她合上案上的《大乾律》,起身去关窗。无意间却看到楼下墙角正竖着一柄竹伞。
楼下负责登记的宫女听见动静,从瞌睡中醒来,打着哈欠,冲她道:“顾大人,奴婢先下值了。”抬头见她站在阁楼上发呆,宫女顺着她的目光,疑惑道:“怎么多了一把伞?怎么来的?刚刚只有太子殿下来过呀,可是不可能啊……”
她嘀嘀咕咕,却一字不落落在念薇耳畔。
“太子来过吗?”念薇问。
宫女挠挠头:“对呀,应该是来找书的吧,大人您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一向喜欢读书,经常光临这藏书阁。不过,他刚刚好像就在楼下站了一会就走了,并没有进来,真是奇怪。哦,对了,姑娘,这把伞是您的吗?”
念薇望着那伞怔怔出神,许久后雨渐渐停了,她回过神来,刚迈出脚,却因为长久站立身子僵住了顿时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臂间突然多出了一只宽大的手,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