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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灯

前记:

公元前455年,晋智伯向赵襄子索蔺、宅皋狼两地,赵不从。智伯怒,自率中军,魏恒子为左、韩康子为右,三军伐赵。赵襄子退入晋阳固守,围城两年,不得破。

公元前453年夏,智伯凿渠,南引晋水,北引汾河,水淹晋阳。百姓避水于檐,悬锅造饭,易子而食,誓死抗争!

同年3月,赵襄子密遣家臣张孟谈说韩、魏,反智伯,决汾水堤,水淹中军,围歼智军,三分其地。赵襄子杀智伯,漆其颅为皿。

(一)

秋分。

日入黄经,惊雷息声,秋雨绵绵,寒意渐浓。

黄昏。

他自东南方来,我由晋阳城出,溯晋水而上,会于那座垂柳与芦苇深处的石桥边。我舞剑于桥,他垂钓晋水。

十年以来,年年如是。

他已经很老了,老得几乎让世人无从知晓。只是偶尔听路人说,他来自太湖。

剑是他送我的剑,剑法是他授我的剑法。

剑名“知遇”,三尺一寸,薄如柳叶,利可断金。

剑法三式,名“知遇恩”,沐雨而舞,心境悲戚。

剑舞毕,他收钓,轻叹一声,对我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点头不语,这的确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因为,过完今天,我将要去做一件事情,这件事可能穷我一生也无法完成。我要去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去报答一个人的知遇之恩。

这是我今生的宿命,至少世人如此认为。

他抬头望着莽莽群山,低声说:“也许,你该去看看那盏灯了。”

言毕,头也不回地望东南而去,苍老寂寞的背影隐入芦苇深处,消逝无踪。

晋阳城华灯初上,兰若轩一灯如豆。

那间雅轩,静默于卧虎山之巅,飞檐下那一盏青灯,在每年的这个时刻燃起。是要穿透密密雨幕,照亮我的归途?还是在冥冥之中,对我倾述什么?

这阁冬天,我一定要去兰若轩,去看望那盏灯。

(二)

晋阳。

仲秋,八月初廿七。

舍日,忌远行;宜宴客、修葺。

赵毋恤于宫中大宴宾客,着囚徒数名,修葺后园。我重金买通狱吏,窃囚服一套,扮为漆匠,藏匕首于漆具中,混入赵王宫。

入后园,我假装涂漆厕所,隐藏其间,在木墙上凿孔,以便察看厕外情形。然后,开始静静地等待。

酒过三巡,赵毋恤如厕,这位晋国的风云人物,带着三分醉意,隔着一层薄薄的木墙,端坐在我前面。

厕外静立两人。一人青袍束髻,纶巾轻扬,年轻俊美。另一人蓝衣紫袖,五髯长须,温文尔雅。

这两个人我认识,青袍者名叫青荓,赵无恤麾下参乘,墨子剑最年轻的传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剑藏在哪里,但它一定会在你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在你最致命的地方。蓝衣者叫张孟谈,赵无恤家臣,博古通今、多谋善断,武功路数不详。有人传言其师承鬼谷子,功夫高深莫测,也有人说其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我悄然拔剑,这一剑,仅需三分力道,就可破墙而过,刺穿赵无恤的心脏;就可了我夙愿,泄我悲愤,以报智伯知遇之恩。但是,这一剑刺出,晋国大地,势必狼烟再起,生灵涂炭。

此时,我看见张孟谈眼角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青荓右手手指也微微地动了一动。也许,他们已感觉到了我的存在。

这念头一闪而逝,就在这一念之间,后墙洞开,青荓那柄柳叶剑骤停在离我咽喉一寸的地方。望着他眼里深邃的苦痛,我知道,这一次我苦等多日的时机,已离我而去了。

张孟谈的笑意消失了,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或者一切都与他无关。

赵毋恤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惊恐、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几分温和的笑意。这位身材矮小,面目丑陋的中年人,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却有着气吞山河之势,使我不得不去仰视他。他言语不多,开口也很简练,只说了三个字:“放了他。”

我对他说:“你放了我,我还会回来杀你。”

赵毋恤说:“我会避着你。”

张孟谈送我出宫,我在前,他在后,至宫门外,他突然低声对我说:“不知先生可否赏脸小酌几杯?”

我回过头,便看见他眼睛里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突然很想看看那笑意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便故意还了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荣幸之至。”

张孟谈备了马,我们沿着那条秋雨绵绵、柳叶飘零的长街,出晋阳城,南行五里便到达他的府邸。这府邸极尽奢华,正殿恢宏,偏房林立。府邸前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修竹箐箐,婆娑柳影。确实优雅别致、恬淡幽谧。只是不知,这府邸的主人,是否也同这世外美景一般淡泊宁静?

张孟谈至内堂更衣,出来时家仆已备好酒菜。

美酒一壶,珍馐一席,有雅琴伴饮,有曼舞陪醉。一杯国风雅颂,一杯琴棋书画;一杯金戈铁马,一杯古今天下。他在假饮豪笑,我在佯醉胡言;他说知己难求,我言相见恨晚;我似乎忘记了他曾计杀智伯,他好像也不记得我行刺毋恤。

俗语有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一刻,我们确实眼红了,却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仇恨。

畅饮正欢,府中管事呈上书信一封,锦袋封存,说是自南边送来。张孟谈面有怒色,接了书信,径自揣入怀中,喝退管事,继续与我共饮。

入夜、曲尽、舞歇、酒醉。

他紧挽我衣袖,邀我同塌而眠,我也不作推辞,倒头便睡,顷刻间假作鼾声如雷。

子夜时分,张孟谈披衣起身,燃灯看信。此时有人轻叩房门,他将那写信的锦帛扔到炉盆上,推门至房檐下。便听来人低语说大军已于边境集结,话未说完,便被张孟谈低声喝止。

我侧身向炉,锦帛就火舒展,已燃去大半,隐约见其上有几行字迹还未燃尽:“冬至之日,赵襄子狩猎卧虎山,夜息兴华洞……”

晋阳之战后,赵襄子于卧虎山圈围囿地,将囿地内的兴华洞,修葺改建,以作休息之所,称离宫别苑。园囿外的山头上,便是兰若轩。

我很疑惑,赵襄子狩猎,其行藏起居本当保密,张孟谈为何会如此草率处理?

(三)

子夜,晋阳城边的茅庐外,夜雨轻泣、寒意浓浓,晋国的这个冬天,正风雨兼程地赶来。

最后一缕胡须在我的刀下飘落时,身上的毒漆开始蚀咬我的皮肤,火炉里的木炭已烧得通红。我夹起一块木炭,对自己说:“豫让,你没有选择!”然后一仰头,将那块碳吞入口中。

我确实没有选择,我毁面哑声,只因我收到了一封信,它让我明白自己必须去做一件事情,而做完这事,我便再无面目见智伯于九泉之下。

寂静的夜里,我紧咬嘴唇,将那痛入骨髓的叫喊声囚禁在这茅庐之内。窗外塘边的芦苇,在夜风中摇曳,和着夜雨,奏出一曲绝望的哀愁,彻夜不息。

天明,我挣扎着走出茅庐,入晋阳城,沿街行乞。

晋阳自古繁华,人潮人海,熙熙攘攘。那些熟悉的、陌生的人由我身边侧目而过,谁又会多看一眼满身癞疮、声音嘶哑的我呢?

一天黄昏,我看见青荓,他提着两坛酒,自我身旁走过,转头深深地看我一眼,没有停留,一直走到长街转角处,在人群里向我招手,见我跟过去,便又回身自顾前行。我们一前一后,停停走走,一直到了南城,他坐在城墙顶上,将一坛酒抛给我,说:“可惜了这张脸。”

我拍开泥封,猛饮一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共饮。”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第一次开口说话,才发现声音嘶哑,吐字艰难。

青荓扭头望着我,很久才说:“你年少时曾侍于范氏、中行氏,皆为他人所灭,你不为其复仇,何独为智氏舍生忘死?”

我微笑着,哑声答道:“范氏、中行氏以俗民待我,寒不予衣,饥不予食,故我以俗士待他。智伯以国士待我,出予我车,入予我养,众予我礼,知遇于我,故我以国士事之!”

“以你的才华,欲报大仇,何不委身事于赵襄子,伺机取其性命?”

我笑望着他,不言不语。

他喝了口酒,说:“你一定想说,既委身事人,而求杀之,此怀异心侍主。选择自残行刺,虽艰难,却光明正大,如此行事,是要警醒天下后世的那些怀着异心侍奉国君的臣子,使其羞愧。”

我淡然一笑,不做辩解。无论他是否完全洞察我的心思,但确实不愧为知己良朋。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其实,你杀赵襄子,无非求一心安而已。”

我跳上城墙,与他并肩而坐,望着西垂的夕阳说:“我只做自己该做的事。”远处的卧虎山,在薄薄的夜色沉默不语,兰若轩那青灯呢?是否还在那飞檐之下,静静等待某个人的身影?

“明天便是冬至了吧?”我突然开口:“也许,我们该去看看那间兰若轩了。”

青荓举着酒坛的手停顿下来,诧异地望着我:“为什么?”

我举起酒坛,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笑着说:“因为,那守轩的老人,托人带了封信给我。”

我的确收到一封信,一个月前送来,送信人说受兰若轩的老人之托,面呈豫让。然后放下信,头也不回地去了。

写信的傔帛已经发黄破损,信很短,仅有四句:

冬至之日,卧虎之巅;

兰若孤灯,青锋血染;

恩怨情仇,过眼云烟;

心怀苍生,忠义两全。

这诗里一定藏有玄机,而这玄机,须在兰若轩解开。

(四)

冬至。

日垂黄经,麋鹿解角。

晋国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青荓走了,带着那百名墨家弟子,乘着黎明前的夜色,快马加鞭赶回晋阳。我敲开结冻的薄冰,洗净衣袖上斑斑血迹。然后,过那座石板桥,沿晋水而上,入卧虎山,重返兰若轩,去看望那盏青灯。

今天,赵毋恤将出晋阳城,入卧虎山狩猎,夜息兴华洞。

晋水之畔,柳叶落尽,芦苇枯零。

轩内外的血迹已清洗干净,尸体掩埋完成。

我独坐飞檐之下,那盏青灯,在这黎明时分,再一次不点自明。

山风呼啸,冬雪翻飞,那盏青灯在风雪中挣扎、摇曳,似乎要倾毕生之力,让那如豆灯火长明不灭。

守轩的老人告诉我:“十年了,这灯,年年秋分,酉时自明,子时自灭。”

我心猛悸,秋分、酉时,那不正是我每次离开石桥的时间?

“这灯哪来的?”

“一位老人送的,听说来自吴国太湖。”老人眯着眼睛,双眉微蹙,似乎在努力拼凑那些记忆的碎片:“还有那封信,也是在那天,他托我在今年冬天交给你的。”

一封十年前的信,言尽今日之事,而写信的人,送我宝剑,授我剑法,年年相见,却偏偏转弯抹角地托人送信于我。而我对这一切,竟然没有觉得丝毫诧异。也许,他本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人,任何奇怪的事情出自他手,也不足为奇了。

我抬头,默默注视那盏灯,恍惚间觉得,那不是一盏灯,她是那样熟悉,那样清晰,那分明是一位温婉柔约的女子,我在哪里见过?在哪里爱过?在哪里错过?又在哪里千山万水地找寻?面对她,我恍如隔世、心境空明。我知道她也在望着我,只是相对无言,亦或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我转身,原路返回,这里已流了太多的血,不能再有任何东西,玷染这灯的宁静。

身后,疾风掠过松林,漫天飞雪里,谁在声声唤我?谁在愁肠千结?

(六)

下卧虎山,至石桥。

风雪中,有马蹄声疾驰而来,那不是万马奔腾的声音,赵毋恤外出狩猎,通常青荓驾车,张孟谈随行,只带百名贴身卫队,声势小,不扰民。他本不是奢华铺张之人,深知民生疾苦,这一点非智伯所能及。

我纵身隐于桥下,闭息,敛气。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要用自己的生命,在这石桥之上,演一场最后的戏,解一个俗世的结。

赵毋恤车驾驰至桥边,马突然惊鸣直立,卫队散开,拔剑提矛,如临大敌。赵毋恤派青荓下车,至桥下察看。我斜靠在桥洞之中,闭目止息,对他不予理会。

青荓望着我:“你终究还是不肯放弃。”

我睁眼望着:“我说过,我要做该做的事情。”

青荓返身跃上桥去,拔剑在手:“你确信胜得了我?”我拔出剑,跃身上桥,立于他五步之外。此时张孟谈已悄然下马,行至青荓身后,自衣袖中取出一双青铜短刺,望着我似笑非笑。

我剑指青荓,笑道:“我一个人确实没把握胜你,但不知再加上张孟谈,情形会怎样?”

话音未落,张孟谈已悄然出手,一双短刺直取青荓两肋,快如闪电却悄无声息。待青荓察觉时,刺锋已沾衣襟,唯有奋力前扑,以避其锋。我扬手出剑,知遇三式,第一剑便刺入其前胸。鲜血自铠甲中喷涌而出,青荓弃剑、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气息。

张孟谈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我能出剑杀我至交好友,他便又少一个对手,多一位帮手。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卫队甲士此刻才明白过来,慌忙列阵,围守在赵毋恤周围,严阵以待。

赵毋恤一脸失望和怀疑,他打马前行至阵前,俯身问张孟谈:“难道我平日待先生有不周之处?”

张孟谈转身笑望着赵毋恤:“大王自是厚恩于我,可惜我本是韩魏家臣,委身事你,只为今日。”

“如此说来,三年前晋阳之战,也是早在计划之中?”

“十年为期,先灭智,后灭赵,韩魏分晋,这本就是计划。”他优雅地掸去衣袖上的尘灰说:“此刻,韩魏大军已于赵国边境集结,你一死,赵国内乱,兵临城下,韩魏分赵之期指日可待。”

赵毋恤静静望着他,慢慢地露出一种难以琢磨的表情,很久才长叹一声:“你若胜得了这数百甲士,便来取我首级吧。”

“这卫队中高手如林,凭我二人之力,确实没有把握杀你。不过,再加上韩魏三百勇士,相信不再是难事。”

张孟谈收了一双短刺,自怀中取出碧玉短管一支,拔开管塞,大力掷向半空,一股浓烈的黄烟激射而出,在这茫茫雪野升腾飘扬。黄烟为号,这是联络伏兵的惯用之法。

赵毋恤的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几分愤怒,几分怜惜,又有几分苦楚。张孟谈眼角的笑意更浓了,望着升腾的烟雾,露出一脸奇特的表情,好像一位痴情的男人,望着他迷恋一生的女子正在面前宽衣解带、眉目传情。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一如这飘飞的烟尘,微风过处,了无痕迹。

黄烟渐渐散去,官道上悄无声息,没有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没有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唯有这暮冬的雪,无声飘落。

待黄烟散尽,赵毋恤才对他说:“你一定在想,那三百勇士去了哪里?”

张孟谈的笑意凝固在眼角,一丝狐疑和惊慌爬上眉梢。

我一直在身后望着他微笑,这时才开口:“他们都已葬在后山浅谷之中。”

他猛然转身,目光如利刃样钉在我脸上,眼神里,有愤怒、有仇恨、有恐惧,还有心有不甘。很久,他的目光黯淡下去,仰天长叹:“我设得下奇谋妙计,却看不透尘世人心。天意如此,非我之错。”

我知道,他其实想说没能看透我。我们本就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谁又能看得透谁?

那夜,他见我佯醉,故意不烧尽书信,将赵毋恤的行踪透露于我。他料定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这一路上,理想的伏击行刺地点有三处:兴华洞、兰若轩以及这座石桥。兰若轩居于中,设伏兵其内,可兼顾三点。我若出手行刺,卫队必乱,他可趁乱出手,合我二人之力,杀青荓,弑赵王,调遣伏兵,围歼卫队,而后全身而退。

这本是一盘锦上添花的好棋,却因为我这粒画蛇添足的棋子,变得满盘皆输。他要万无一失,要力求完美,因为这完美的背后,是毫发无伤、全身而退,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是高官厚禄、名就功成。这是他一生所求,决计容不得半点差错。

可惜,这份完美,一夕之间,就葬送在一封十年前便已写好的信里。这难道不是注定,难道不是他的宿命?

其实,他没有看透的,不是人心,是名利,他缺失的,不是才华运气,是良知悲悯。在硝烟战火面前,功名利禄算得了什么?在苍生安宁面前,恩仇爱恨又算的了什么?我知道那封信其实想告诉我,这个时代,饶恕一个人,也许可救得千万百姓,可暂时免去饿殍遍野、颠沛流离。赵毋恤便是那样的人,我必须让他活下去。

张孟谈慢慢地安静下来:“看今日情形,你们不会让我活着离开了。”

我信步横移两尺,立于桥头,面对张孟谈,反手握剑竖于背后:“当年各为其主,你策反韩魏,水淹智军,本是无可厚非。两军对垒,战死沙场,也是各安天命。但你怂恿赵王斩杀智伯,漆其头骨为酒皿,致使一代英豪,死也不得安宁,你说我如何饶你?”

张孟谈眼里腾起浓浓的杀气,阴森森望着我:“那我便杀了你,从你尸体上踏过去。”言毕狼腾而起,一只短刺自激射而出,刺向赵毋恤,另一刺则直取我双目,来势快如闪电、凶悍凌厉。我知道他已尽全力,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一如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凝神出剑,知遇三式,第一剑阻其攻势,第二剑取其咽喉,张孟谈攻势已老,回刺挡剑,借着剑势倒翻落地,暴退五步方才站稳。此刻在他身后,有一把短刺等着他,自其后背贯入,直透前胸。那是他射向赵毋恤的短刺,此时正紧握在青荓手中。青荓并未出招,只是平握短刺,看着他将身体一寸寸刺入。

青荓松开手,自怀中掏出一只流空了的血袋,走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说:“暗箭伤人者,必为暗箭所伤。”

张孟谈双目圆瞪,面容扭曲,身体宛如那只抽空的血袋,萎缩倒毙。也许,他至死也不会相信,自己一生最擅长暗算他人,最终却死于他人暗算。

赵毋恤打马上前,静静地望着我,望着我那柄知遇之剑,眼里流淌着一股深邃的苦痛:“你若要为智伯报仇,就动手吧。”

我抬头望着他,淡然一笑:“请借大王锦袍一用。”

他脱下那件随他征战多年的长袍,交于我手,那一刻,我看见他眼角的一滴泪,没入衣襟。

以袍代首,这是这个时代的一种另类。

我将那件长袍抛入漫天飞雪之中,舞动毕身所学,这知遇三式,竟能舞得如此凄美,也许,那位来自太湖的老人,也始料未及吧!

那件长袍支离破碎,随风飘散在这晋国的冬季。我长笑,知遇剑滑过咽喉,血如泉涌,我弃剑倒地。事发突然,青荓欲出手阻拦,却为时已晚。赵毋恤纵身跃下马背,蹲下身来察看我的伤势,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拼尽最后的力气说:“别让这片土地,再承受狼烟战火……”

无恤无言,但他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告诉了我今后三十年的答案。

血不停涌出,在桥面上扩散流淌,石桥尽赤,晋水泛红。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看见兰若轩的那盏青灯,灭了。我知道,这灯,以等待作芯,以希望为油,希望燃尽了,除了离去,还有什么可以选择?

晋地的东风在呼啸,穿过密密松林,拨开茫茫雪野,直上九霄,在那里,有谁在声声唤我,一声声哀怨惆怅,一声声痛入肝肠:

“豫让、豫让………”

后记:

公元前403年,赵韩魏三家封侯,与秦、齐、楚、燕共称战国七雄.

公元前401年,赵襄子迁都邯郸,在位33年,成就一方霸业,三十年间,晋国境内战火消弭,百姓安乐。

后世,豫让事迹广传,有人感其忠义,重修石板,立碑命名,曰“豫让桥”。而兰若轩之青灯,何去何从,无人知晓。只是传言多年以前,一位老人造访兰若轩,纵身跃上飞檐,将一盏无油无芯的青灯悬于檐下,飘然而去。当夜,有一青衣女子,于青灯下长跪不起,天明便不见踪影,而那青灯之内,无端多了一条幽蓝的灯芯。

2010年平安夜于哀牢山初稿

2012年元旦于越南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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