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后院,中庭方正,绿藤成荫。
左右厢房是教员处所,中间最大的屋子牌匾上书“凝云斋”三个大字,便是斗城县教长的书斋。
县学规制,唯有教长才有资格在县学内拥有独立的书斋。
书斋虽有正式的名字,但每换一任教长就会改一次名字,几经更替大家索性就叫“书斋”来得直接。
此时书斋门虚掩着,洛云在门前理了理衣衫,轻扣几下门框,向屋内询问道:“教长,我带丁零过来了!能进来么?”
“请进!”屋内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
洛云推门入与丁零一起进入书斋。
书斋内约莫一丈见方,屋子中间有竹制屏风对半隔成内外两间。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入门的外间摆着一套待客的木桌椅,正对门口的墙壁上挂着文武二圣的画像,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张六尺大案台,除此之外便都是靠墙的书架上满满摆放着各类书籍。
丁零与洛云进门的同时,屏风后一个壮硕的身影站了起来。
片刻后,一个身体宽泰八叉胡子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的走了出来,圆润的脸盘上堆满了严肃。
“教长!”丁洛两人连忙见礼道,中年男子便是斗城县教长俞然。
“嗯,不用多礼,坐、坐。”俞然摆摆手应答道,招呼两人坐下。
落座后俞然打量了丁零一番,神色稍霁,硬挤出一丝笑意对洛云叹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过几天丁零就该十五咯,这小子一转眼居然也成人了,我平时又忙,这几年多亏了洛老师的照看,学业没有落下,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向他父母交代!“
“哪里、哪里,教长过奖了,丁零这孩子聪明得紧,又很独立,自己知道该做什么,我也最多借他几本书,凡事还是靠他自己!”洛云也笑起赞许道。
被人当着面夸奖,丁零略许得意,“嘿嘿”低着头,抓抓后脑勺。
“好啦,好啦,你小子少得意了,最近表现确实不错,模拟考试都能保持在甲等!不要松懈,继续加油!叫你来,是过几天你生日,还要回方塘村祭拜丁伯父,今天就提前服礼束发吧”,气氛稍缓,俞然站起来,拍拍丁零肩膀笑道。
丁零起身揖礼,恭敬应道:“听凭然叔安排!”
俞然转身又对洛云笑道:“洛云啊,他父母不在身边,师长如父,也请你一起做个见证吧!将来这小子要是不老实,我一个人收拾不了,好歹还有个帮手!”
“哈哈,好啊,非常乐意!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好好帮忙!”,洛云朗声笑道。
“哼,然叔,我一直很老实的吧,你还是好好担心可心可乐吧,她们可……“
“好了!她们还小,大点再说,你进去换上新衣吧!你父亲寄来的,就在书案上。“俞然打断丁零道。
“哦,好吧!”丁零无奈应道,去往书斋内间。
只见内间书案上原本摆放的笔墨纸砚被扫到了边角,一整套月白衣物整齐摆放在上面。
抚着柔和的面料与簇新的缀饰,丁零内心不由的泛起感动。
丁俞两家虽然自祖辈结为通家之好,但祖父早逝,父亲与俞叔虽然一起长大,却已经离开斗城前往京都近十年,这些年多亏俞叔一家照顾,不然自己年幼,虽有每月父亲按时寄来的例钱,但生活琐事家长里短,只靠自己,一定难以支撑。
“好了没有!都这么大人来,还磨磨蹭蹭个啥!”里面一直没有声响,外间传来俞然的催促声。
“马上就好,叔!”收拾起感动,丁零连忙脱下身上的县学生制服,换上新衣。
片刻后,丁零身穿一件月白色丝锦长衫,腰间绑着一根白色卷云纹绅带,一头乌黑茂密的发丝束成发髻,一双清澈的朗目,体型健硕匀称,神采英拔英姿焕发的出现在俞然洛云面前。
俞然、洛云皆眼前一亮。
“好!好!好!“俞然拊掌欣慰道。
“不错哦~小伙子有几分为师的风采!”洛云也笑眯眯夸奖道。
“呵呵,呵呵,还行还行,衣服很合身,谢谢叔,谢谢洛老师。”
“嗯,那就开始服礼!”
……
拜圣成服礼,束发就大学。
换上新衣,拜过圣人,聆听诲训。
简陋的仪式观礼只有一个人,但俞然依旧坚持让丁零进行完了全程,没有半点简化。
服礼完毕后,洛云回到教室继续去值守下午的自修课。
全套下来充当司仪的俞然累得口干舌燥,没有外人在场后,不顾形象的抱着茶壶往嘴里灌着茶水。
咕噜噜!咕噜噜!
“叔你慢点喝,不要呛到了!里面还有茶叶。”
“咳!咳!咳、咳、咳!我说你这小子,这嘴真开过光啊!咳咳!”丁零刚说完,俞然就呛到了。
几声咳后,缓了过来,叔侄两人相对坐着,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又有些凝重。
“小零,虽然不应该这时候说,应该等到联考后,有些事,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了。”最终还是俞然抢先开了口,圆润的脸上重新挂满了严肃与无奈。
“嗯,叔,我明白的。”丁零点点头。
“哎,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你说,你父母的事……他们有他们的选择和自由,你长大了,也该独立了,往后的路还很长,不要太往心里去,你好生加油,先考上学院才是最紧要的事!“俞然有些黯然道。
一直看着丁零长大,实在不忍心去揭开这个伤疤。
“谢谢叔,道理我懂得,也习惯了,他们合离就合离了吧!”元和律法,每一个人成年后拥有的知情权,其中一项便是家庭关系。
虽然一直都知道父母早已合离,但被挑明说出来丁零心里依旧很是失落。
“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一个人那么小,就要学会照顾自己,自己买米做饭,自己劈柴洗衣,自己看病吃药,自己祭祖过节!”
“饿了没人问,病了没人管,做什么都是一个人,真是太为难你了。”
“哎……每次一提起,你婶子就止不住的哭。索性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这一晃都十五岁啦。”俞然叹了口气边说边摇头,左手盖住双眼,擦了擦已经湿润的眼角。
“够了啊,叔,哪有你说得造孽哦,饿了不到您那里蹭饭么,也没生几次病啊,婶子和你这些年照顾的我很好。”丁零心里又一阵感动,眼睛泛红道。
“其实我都知道,爹每月给的例钱有时没有按时到账,一直是您拿私房钱先给我垫上的。”
“额,混账小子,不要乱说,劳资哪来得私房钱!每月俸钱全部都交给你婶子了。”
俞然瞬间觉得没那么伤心了。
“对了,你爹原本考虑给你张罗……算了算了,快滚蛋吧,批条我给门房了,你回家收拾收拾就赶快趁早回去吧!晚了又没车了。”说完俞然起身进了内间。
“叔,那我就走了啊!”丁零也起身告辞。
“嗯,滚吧!”
俞然坐回案台后,翻开了京都与新衣服一起寄来书刊。
书封刊印着《虞氏故事新说》,首页主要推介的故事名为“梦间记”,主角叫丁零。
“哼,虎女安得配犬子?小允子,你儿子可不差!……也不见得比不得老苏的小子!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