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的,空调的转动声格外清晰。
江文韬躺在沙发上,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雾在灯光的映照下,变幻莫测。
何晓已经回娘家了,岳母也让他一起过去,但他拒绝了。
下午的事,因为他的多疑,导致何晓受到伤害。
他就像一个蹩脚的导演,将一场原本可以顺利拍摄的戏,给搞得一塌糊涂。
如果他信任何晓,就不会出馊主意导致引狼入室。
如果他不信任何晓,可以在张友风上楼后在外偷听,可以将事情扼杀在萌芽中。
可他偏偏采取自以为聪明的方法。
这样的小把戏,显然瞒不过岳母的眼睛。但她没有揭破,只是说,文韬,爱的越深,恨得越深。一个人太在意另外一个人,往往会采取极端的手段。但雨总有歇的时候,太阳会出来,彩虹会高挂,一切依旧是那么美好。
对于岳母的话,他觉得很羞愧。他以为知道生命终点后,自己将会豁达的面对任何事情,可事实上他却做不到。
那还跟何晓离婚吗?
没必要了。
何晓对自己是忠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多疑,还有自己平时的懦弱,才导致婚姻出现裂缝。经过今天的事,他不想再在何晓受伤的心上插一刀。
手机响起,不过不是电话,而是闹钟。他将时间设置到二十点,提醒自己生命剩余的时间。
现在,他还有五天。
他一跃而起,到淋浴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岳母说的不错,太阳会出来,彩虹会高挂。
在接下来五天中,一定要生活在艳阳天下。
七月二十二日晨,江文韬起来,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打电话请来锁匠,把昨天踹坏的门锁更换。
忙完这些,已是一身臭汗,又洗了个澡。
在镜子前,抹上剃须膏,用剃须刀仔仔细细将脸修理干净,一张成熟的、英俊的脸庞呈现在眼前。
“江文韬,好好享受剩余的时间吧!”
他对着镜子喊了句,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带上何晓给他的一万块钱,朝车站骑去。
车站的早上忙忙碌碌,上班的职员、上学的学生、上医院的病人等等,将一辆辆空荡荡的公交车塞得臃肿不堪。
喇叭声、发动机的嘶吼声、卖早点的溜达动摊贩声、黑车招揽生意声,快把车站顶棚抬起来。
江文韬将电瓶车停放在车站职工专用停车处,大步走进去。
许多驾驶员见他,均是一愣。
不过一天半时间,江文韬身上发生很大变化。
平日的他,背永远是拱的,胸永远是塌的,像随时准备接受审讯的嫌疑犯。而且他走路步子总是轻手轻脚的,好像怕踩死地上的蚂蚁,又像是进屋盗窃的小偷。
但今天,他的胸挺起来了,脚步迈大了,脸上洋溢着笑容,笑容中充满自信、坚强与稳重。
他挥手跟同事们打着招呼,穿过车辆停靠区域,走到站长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
现在是八点二十五分,根据惯例,站长应该开完晨会,独自留在办公室吃早点。
“进来。”
门推开了,见进来的人是江文韬,站长的脸立马拉下来。
他抄办公桌上的早点,狠狠往垃圾桶一扔,把两脚搁在桌上,随手掏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大口,冷冷的说:“站里不是将你停职了吗?事情没处理完前,你来干什么?”
若不是怕给女儿档案上留下污点,若不是为了给父母留一笔可观的抚恤金,江文韬根本不会踏入这间房子,跟这种人讲话。
但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在这一点上,他根本没有选择权利。
“站长,前天是我的错,我老婆也批评了我。今天我特来向你道歉,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道歉?”
站长冷笑一声:“一声道歉就想完事,你想得太美了!我曹大明自从娘胎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耻辱,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江文韬深吸口气,强使自己心境平和。一直告诫自己,现在是来谈事情的,不是来吵架的。
他将钱放到桌上,满脸诚意的说:“站长,我知道说声道歉诚意不够。这是一万块钱,五千作为你的车辆维修费,剩下五千当作这几天你打车的费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原谅我这一回。我向你保证,类似的事情以后不会发生。”
“哈哈哈……”
曹大明大笑起来,他笑得很欢,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一句话。
江文韬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曹大明是个笑面虎,越是笑得欢,越表明事情棘手。
他并不作声,只是冷冷看着,看他提出什么条件。
笑声戛然而止,曹大明霍地站起,双手撑着桌面,将光溜溜的脑袋探到江文韬跟前,象一个伸长脑袋的乌龟。
“江文韬,老子告诉你,区区一万块钱老子根本不放在眼里,你就等着坐牢好了!”
江文韬平静的说:“站长,我坐牢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老子不需要好处,老子看到你个王八蛋坐牢,老子心头高兴。明白吗?高兴!”
“那就是没得谈喽?”
“要谈也可以,但要体现出你的诚意来。”
江文韬知道他要提条件了。
提条件也好,只要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尽量满足他。
他静静的看着,等曹大明的下文。
曹大明对江文韬冷静的表现感到诧异,也有点失望。
他希望江文韬被自己吓倒,爬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着,求自己饶一回。这么一来,自己的心理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
但江文韬没有这样做,那只能收拾他。
“江文韬,我的要求不高,你掏十万块钱来,当作我的精神损失费、名誉赔偿费。我知道你的收入不高,但你老婆有钱,十万块钱对她来说,应该不是大问题。
还有,中午的时候,我召集所有在站的驾驶员,我要你当着他们的面,向我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像你这种软骨头,不算太为难你吧?
如果做到这些,我大人有大量,这件事不跟你计较。”
十万块钱跟磕头求饶,这两个要求,换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何况是濒死的江文韬。
他冷冷看着曹大明,忽然嘴角浮起笑意,飞快的将桌上一万块钱放入包里。
“站长,事是我犯的,钱是我老婆挣的,我没有权利让她花钱弥补我的过错。还有,我拜天拜地拜父母,还不曾向别人磕过头。你的要求我满足不了,你爱咋办就咋办!”
“你!”
曹大明没想到江文韬直接拒绝,觉得脸上毫无光彩,不禁大怒:“江文韬,我告诉你,你不要太神气。前天的情况,可以说是危险驾驶,也可以说是蓄意谋杀或者谋杀未遂,你最好放明白点!”
“悉听尊便!”
江文韬淡淡一笑,跟曹大明挥了挥手,走出办公室。
身后传来曹大明的咆哮声:“江文韬,老子叫你牢底坐穿,叫你后悔莫及……”
江文韬一脸淡然。
如果自己向曹大明磕头认错,只怕不光女儿,就连何晓跟父母,今生永远生活在羞耻与屈辱中,绝不能答应。
自己父母有微薄的养老金,有几亩田地,虽不说过得富裕舒坦,至少能维持生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份抚恤金,没有就没有吧!
不过自己那罪名会不会影响到女儿,那还真难说。
他想打电话向张倩咨询一下,考虑到张倩昨天的态度,犹豫一会,还是将手机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