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紫庭又被送进了同一个客房,同样昏迷着,彷佛时间重新轮回了一次一样。只有墙壁上那一个匕首扎的洞尚未来得及补上,冷眼旁观着。
古素衣放心不下,陪在旁边。
烛阴泣血丹的方子虽然无从计较,但她毕竟对丹药十分擅长,也曾详细询问过爷爷当时服用的情况,又仔细观察过。
这丹药似乎药性剧烈,刚猛异常,萧大哥身体毕竟不似爷爷那样强健,一定要小心谨慎。古素衣将一应丹药,都准备了一份,研磨制备好,以备异常。又隔上一炷香的时候,就给萧紫庭号上一脉。
如此这般守到后半夜,脉象倒是一直平和,萧紫庭也沉睡不醒,呼吸平稳,不似有什么变征。
古素衣稍稍放心了一些,这才感到腹中空空,突然想起一直守在病房,已经快大半天没有饮食了。见萧紫庭状况稳定,一流小跑去伙房找些餐食,好祭祭五脏庙。
萧紫庭是被痛醒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突然之间意识恢复的时候,就感觉到全身上下燥热无比,四肢百骸都钻心地疼痛。他试图呼喊,却连嘴都动不了,除了意识清醒以外,竟然失去了全身的控制。只能眼睁睁地承受着这万般的痛楚。全身血液好似万马奔腾,鼓噪向前,不停地加速往复,在身体里川流不息。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那日出师宴上的战鼓,一下急过一下,一阵强过一阵,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如同十二个彪形大汉一齐擂鼓,直敲得心烦意乱,口干舌燥,两鬓豆大的汗珠就一滴一滴地滴下来。
这边在身体内演了一个钟鼓齐鸣全套的水陆道场,他萧紫庭却一分一毫都动不了,活生生地受着大刑。
他愈是痛,就愈是想要夺回自己的身体。全副的精神都集中起来,这无边无际的痛楚,倒是激发出了萧紫庭深藏在体内的倔强。
他自小失去父亲,由叔父养大,虽然叔父待他视如己出,毕竟周围的人,有意无意之间总是会流露出几分。在他名门世家子弟风光的光环之下,是深深的倔强,这股倔强是支撑着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力量,也是让他为了自己的名节,一怒为红颜,在官道上力抗奔马的力量。他要的是,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
现在在萧紫庭的脑海里,再也没有了这间病房,没有了这个古家大宅,没有了西戎,没有了大辰,乃至于没有了天地万物。只有一片虚空,和身上无尽的痛楚。
他想要抬起手,想要抓住眼前那一片血红血红,那一片血红的虚影,正在将他身体力的血脉抽离,他的痛楚每增加一分,这片血雾就浓厚一分。他竭尽全力地想要伸手去抓。每挪动一寸,痛楚就加强一倍,这无边的痛楚,是如此强烈,那些战场上的伤痕,那些被奔马撞飞的痛楚与之相比,似乎就像是春风摆动的柳条扫到脸颊那样无力。这样的痛楚,若是普通的常人,恐怕只需一瞬,就会放弃生命,忍它宰割。与这痛苦相比,自戮而亡简直像是最甘美的珍享一样。
可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萧紫庭!
“放肆!!!!”他从心底发出怒吼,用尽全力伸手一抓,想要和这极致的痛楚决一死战!
古素衣嘴里叼着半块馒头,手里拿着一碗粥留着下半夜喝,刚走进房间。只听一声爆喝,刚才好好端端躺着的萧紫庭用力一拍床板,整个人弹了起来,再一看,整块红木做的床板,被他一掌拍裂!
古素衣连忙扔下粥碗,冲到床前。萧紫庭仍然是紧紧闭住眼睛,触手之处,滚烫无比。扒开眼皮一看,双眼血红,布满了血丝,甚是可怖。他身体颤动,全身发红,皮肤下的红色如同蛛网一般四通八达,覆盖了全身!
古素衣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连忙把他的衣服扯掉,将刚才准备好的凉性药物涂抹全身。又掰开他的牙关,灌下去一份药汤。
这全身燥热,爷爷也曾讲过,一定是烛阴泣血丸药性过于猛烈,强行活血激发命力所致。此时是关键的时刻,若是不以外力降下体温,纵然是药丸能活血治伤,人也烧坏了,轻则烧坏了身体,变得浑浑噩噩,不谙人事,重则一命呜呼,丧命人间。
饶是如此,爷爷那时,得人得指点,用得是整桶的深泉水,寒冰刺骨,虽然有效,但是也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全身酸疼。古素衣擅长丹药,彼时和爷爷闲谈此事的时候,就留了心眼,当时她为的是下一次爷爷用这个药,不至于再一次全身入泉,身受这冰火苦楚。想不到今天在萧紫庭身上,派上了用场。
古素衣用了各种温凉的药物,压住萧紫庭体内的热劲。又从身后掏出一盒银针,铺开在床边。在萧紫庭两肋之间,找准了位置,就是一针。
她这套银针,是花了极大的价钱,请上京的巧匠打造,整个西戎没有一人能制。每根针只有普通绣花针粗细,却能制成中空,若是寻常使用,用特制的塞子,堵住针尾就可以当作寻常银针使用,有特殊的情况,却可使用这极细的银针,引导出体内的淤积血脉。
一针下去,一股滚烫的黑血从针尾急射而出,远超古素衣的预期,躲闪不及,喷得满脸满身。她也来不及擦拭,心中默数,以免放血过多,伤了萧紫庭性命。放出几分淤血,萧紫庭身上的血红明显褪下去不少。触手摸去,也不似刚才那般滚烫,显然是平稳了许多。
古素衣如是循环,忙了有一个多时辰,直到精疲力尽,一下支持不住,跌坐在床边。
萧紫庭到底是被她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古素衣全身血污,跌坐在侧,不由惊呼一声,“素衣姑娘”。竟然声如朗钟,中气十足,根本不像个病人!
古素衣又累又喜,心里一松,疲惫攻心,竟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