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志站在城头,打退了西戎的第六次进攻。
烈日当头,此时正是下午日头最旺的时候,高远城外的戈壁被晒得蒸腾起阵阵热气,在摇曳的滚烫空气当中,喊杀声,鲜血味,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城头上的每个人都仿佛化为这个人间炼狱中的傀儡,被死神的丝线催动着,全力起舞。
城上城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加上鲜血,被烈日一晒散发出阵阵恶臭,好在很多人早已经累到失去了自己的嗅觉,此时也并不感到难受。
顾不得清理身上的血污,盔甲上还挂着不知道是谁的碎肉,朱大志大声地吆喝着,指挥尚存的守卫清理战场,准备器械,应对下一轮可能的进攻。
西戎一反前几日的颓唐,仿佛是不要命一样,连番进攻,拼死攻城。城下羽箭蔽空而来,为了掩护登城的步兵,西戎的弓箭手们甚至于抵进到城脚下进行射击。朱大志的兵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把箭大致射出去,就一定会有西戎人中箭倒地。
无济于事。
西戎汗国的兵勇们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高呼着荒神的名号,如同无尽的波涛一样拍打着高远城墙。
一浪尚未退去,新的浪潮又狠狠地涌了上来。登城的西戎步兵个个凶悍。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登上云梯,时而为滚木擂石打中,一排排地倒下城去,这几丈高的云梯上摔下去,摔得是粉身碎骨。
稍有几个步卒有幸登上城头,就死命护住云梯,即使被乱刀砍做肉泥,也要死死扒住城垛,用自己的尸体化成盾牌护住云梯的铁钩。更有凶悍的西戎人,嘴里衔住单刀,用手指扣住城墙砖缝,作势就往上爬,十指扣的血肉模糊,一片指甲都剩不下来。
西戎的投石机不停地投射,即使有自己人登上城头也不停歇,无论大辰西戎兵,一律砸成肉泥。
大辰守军岌岌可危。
城门处突然一阵慌乱,朱大志赶忙跑过去呵斥着,把败退下来的残兵部署到城墙上,将自己亲信劲卒又部署到城门守卫。
就在刚才,一个混在败兵当中的西戎间谍,就差点打开了城门。所幸被韩云发现,一箭将他的手钉在绞盘上面,这才逃过一劫。若是被他趁乱打开了城门,后果不堪设想。
很多战士累的精疲力尽,趁着西戎人退下去片刻的功夫,赶紧坐下休息一会,战事紧急,来不及吃饭的,随便扒拉几口干粮,相互包扎下伤口。
城墙上虽然人多,却死一般的寂静,将士们大多疲惫已极,莫说开口说话,要不是强撑着自己的职责,恐怕当时就能睡死过去,只有各级指挥官在大声呵斥安排守卫。
内城里面,传令兵穿梭不止,如同蜜蜂穿梭蜂巢。朱杳迹和手下的参事们不停地接收着各处汇总来的报告加以处理。
西戎今天摆开了决战的架势,不顾伤亡的连续猛攻,对城墙的防御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游击营多次出城反击,都被西戎骑兵杀退,也死伤过半。
西戎军野战能力强劲,朱杳迹手下不是守军就是败兵,出城野战,讨不得半分好处。
现在大辰军全军收缩在高远城内,依靠坚城利箭进行防守。
西戎不善攻城,全凭悍勇硬攻,兵士的伤亡尚且可以接受,可是连番攻伐,守军器械和兵粮消耗都十分严重,辎重又为贼人所烧,补给不上,朱杳迹一筹莫展。
少时又有警备营来报,不知是谁放出的风声,现在满城百姓都知粮草被烧,短期不会再有补给。攻城战急,就有少数暴民抢夺粮店,居屯口粮。
听罢报告,朱杳迹重重一拍桌案,下令严查,无论是谁,走漏了风声,斩立决!
派出各组各巷的保长,静心安抚,又施展雷霆手段,斩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暴徒,算是堪堪稳住民情。
待得忙完,回到府里,已经是天都黑了。
一昼时间,西戎军连攻了十数次,城上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满地。朱大志连换四把九环大砍刀,每把都是砍到卷刃,累到精疲力尽,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一天没有顾得上吃饭的朱杳迹,正要端起饭碗,城外一声炮响,西戎军点上火把,竟又攻来!
呼延拓为了保命,不惜拼光自己所有的部队,但凡能动的步卒,又被驱使攻城,夜间火光盈盈,向前,是大辰森森刀光,往后,叶流的督战队扣弦以待。
进退维谷之间,西戎人的凶悍被激发出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眼看西戎人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又高举兵刃潮水般来袭,朱大志只得领兵硬敌。火光动荡,惨叫连连,一时间高远城头仿佛地狱重现。
战到后半夜,城守终于抵不住连续的疯狂进攻,被西戎军占据了一座角楼,一时间西戎军军心大振,益发疯狂。
高远城终于露出疲态,眼见不支。
幸好萧紫庭接获警告,带领千余陷甲营急急驰援,老远就看到角楼处挤满了西戎人,一阵齐射,先逼退了先锋。
萧紫庭这几日弃文从武,胆气横生,他振臂一呼,身先士卒就登上城楼和西戎人短兵相接。城墙之上,并肩也只能站上三四个人,狭路相逢,无论什么奇技淫巧都无法施展。
陷甲营依仗大辰标准配备的长枪大盾抵住西戎人。萧紫庭经过几天鏖战,也多了几分武将的气势,大喝起来,旁边陷甲营官兵齐声应和,气焰压过西戎,倒是逼退了几步。总算夺回了角楼。
战事重回胶着。
正当西边城门遭遇猛攻之时,东边官道上,两骑人马飞奔而来,停在门下,大声扣关。
来人声称自己乃是安西府特使,有紧急公文传送,要守城兵士赶快通报。兵士开个角门,让进特使,不俟通报,两人纵马直闯内城!
正遇上朱瀼瀼带着亲卫正在巡街,见两骑犯了宵禁,黑夜当中当街纵马,立即高声呵止。见来人毫不理会,径直狂奔,朱瀼瀼取下背后弓箭,就是两箭,黑夜之中,仍是分毫不差,射在两人护心镜上,算是警告,这才逼停了奔马。
两人看到大辰军服,也即上来解释清楚,又把随身携带的腰牌出示,朱瀼瀼一见,竟然是安西府直属的特使,品序颇高,姓王,单名一个呈字,连忙将特使引入议事厅,朱杳迹匆匆赶来,拜见来人。
见过军礼,朱杳迹刚想开口询问,王呈却不多语,直接递来一封手谕,战事紧急,朱杳迹心忧城外,也不多做口舌,赶紧凑到灯下仔细观看。
这封漆烙印,切实是元帅手谕,信中写道要朱杳迹即刻弃城,引兵东归,一并要务,都要和特使王呈商议。
朱杳迹不禁狐疑,前日韩云送来的手谕,清楚写明令朱杳迹固守待援,守整残兵以抗西戎。今日激战正酣,为何又突然撤兵?有心好好问问王呈,又听得城外杀声震天,只得推脱战事激烈,又近子时,先安排下特使住宿,等唤来韩云,再问个明白。
而韩云此时陷在城楼上,浴血奋战。
西戎兵如潮水般涌来,韩云和守城士兵一起殊死抵抗。借助精妙射术,韩云专门射杀小队指挥官,以此减缓城墙上普通士兵的压力,离开不得半步。几名传令来请韩云,都被他挡了回去,不是他不想见朱杳迹,实在是西戎人狂乱不已,在城墙上是退不得半步!
战事纠杂,上命诡异,朱杳迹心中烦闷,径自驱马,往城门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