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一派到我师父的师父这一代,就开始衰落。来寺庙供奉,捐香火钱的人越来越少了。寺庙养不起那么多人,所以诸多同门都走了。后来,我的三个师父们,另辟蹊径,办起了私塾。大师父教人基本道德礼仪,二师父教人算术,三师父教人种植作物的方法。虽说收入比不上以前寺庙鼎盛的时候,但总算是逆转了亏本,有了些许盈利。正是师父们教的那一群人,成家立业之后,又大多来寺庙咨询,供奉。
私塾人多的时候,有上百人。甚至有人走很远来此学习。现在是春种时节,开始农忙了。家里的孩子都是劳动力,需要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在这样的难得清闲的时节,大师父和二师父就窝在自己的禅房,捣鼓自己的事。每次去大师父那,他总在捣鼓些瓶瓶罐罐的。而每次去二师父那,他那总是满地的废纸,画些各种奇怪的东西。而三师父一般都忙碌在田地间。寺庙后面是一块很大的空地,当初寺庙兴盛时,从山下运来很多的沃土,铺了百亩的田地,借着山上流淌下来的山泉,就是一片上等的庄稼地。以前人多的时候,这片地一大片都是种的小麦,而只有一两亩用来种些蔬菜。后来,寺庙里人少了,地就种不了那么多。除了四五亩来做菜地,其他的地都种上了一些果树和其他树木。
三师父一般都在天地里忙活,整片菜地都被规划得井井有条,各类蔬菜长势都很喜人。三师父除了种菜在行之外,做菜也是一把好手。三师父的独门手艺,大概就是能把素菜做出荤菜的味道来。当初,来私塾求学的人越来越多,可能会有留下来吃顿饭甚至住宿的,因而需要开灶来招待。但一些富家子弟,吃不惯寺庙的清汤寡水,总是有些意见。这群人又是寺庙收入的主要来源,大师父觉得能满足就满足,就让三师父研究几个菜式,能让素菜与荤菜有同样的味道。
三师父最终还是做到了,荤菜材质会耐嚼一些,比素菜味道更重。耐嚼这一点,把青菜晒干脱水,可以做到。而味道重,得靠一些葱姜蒜之类的清香辛辣之物来调味。具体的手艺,我没学习过,不知道细节。
早饭之后的时间是最悠闲的,这时我一般没什么事,就等着吃中饭。中饭之后,就到下午三四点,就可以接着打扫院子,做些其他的活了。
没事的时候,我不在藏书阁看书,就会去大师父和二师父的禅房转转,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在做些什么。或者去三师父的菜地,帮忙做些浇水,拔草,摘菜的小事情。
最近,大师父在捣鼓一个事情,就是如何造一个人工血液,让人难辨与真实血液的区别。血液的红色,可以用精细研磨过的朱砂矿石。而血液淡淡的腥味,可以从鲶鱼身上的粘液来做,粘液也可增加液体的粘稠度。只是血液的变色,甚至会干燥变黑,这种变化的过程难以去模仿。大师父最近一直在阅读古籍,想去寻找能够实现他的想法的配方。
而二师父,从我懂事起,就在研究一个奇怪的选择题。假设有一条路,往下走共有10个二叉路口。其中,只有一条路是对的,能成功通向目的地,其他的都是死路。现在有一百个人,他们想靠人数来通过这条路,想要一个人通过这条路就算做成功。而实际上,10个二叉路口,把人群对半分来走各个岔路,至少得有1024人,才能有百分百的把握到达终点。现在只有一百个人,需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或者需要了解到什么样的信息,才能有绝对的把握到达终点。
其实,这个问题不算难,100人,对半分地通过二叉路口,运气好的话,通过第七个路口时,还剩下一个人。可后面的三个路口怎么走?也就是说,这一百个人,至少还需要对三个路口有绝对的了解,知道怎么做选择不会错,才能百分百地进入目的地。
这些问题,都很复杂,不知所云。我一想就容易犯浑,就跟身处万丈悬崖边上一般,心慌得很。
我还是喜欢很三师父呆在一块,三师父做事干活话很少,一直在忙个不停。而我喜欢在一旁,给他帮忙,与他一起做些简单的事。
如三师父所说,种植作物这种事,是很靠经验的。老农与新手种出来的菜的产量和质量是有很大差别的。你喂养鸡鸭,可能不需要什么经验,喂饱喝足就行,它们自然就会长肉,生蛋。但作物不行,作物精贵着呢,你不去拔除杂草,杂草就抢了作物的养料,就长不好。你不去除虫,虫蛀了作物的叶子和根茎,作物也长不成。你看到作物叶子黄了,就需要能判断是虫蛀了还是缺了养料。从诊断病因到采取措施干预,整个过程非有老道的经验不可。除此之外,天时变化,也会对作物有很大影响。农民虽说靠天吃饭,但有经验之人也是可以躲避天灾的。大雨季节,水多容易涝了禾苗,这时就需要放水,菜地里不要有积水。相反,旱季里,就需要浇水,莫让禾苗枯萎了,同时,也需要注意施肥方式,莫烧了禾苗。
种种这些,都是需要老农经验的。老农有了经验,才能在事态没恶化之前,采取行动。这些经验,都是过去经历一次次试错的结果,只可意会,难以言传。一个新手若要练就到老农那样的水平,第一步要知道事,第二步要能行事。这两个能力缺一不可。
知道事,需要对事情发生发展有完备的知识,而不只是知道表面而已。话说有个傻子在家看门,他父母在田地里干活。村里有个人来跟他说,“今天村里有人来收粮食,去,去问问你妈,有没有想要卖的?”傻子答应说好,然后就把门拆卸下来,背上去田地。本来让他看门是让他守护住家里的财产,而不是仅仅留在门前,把门看住而已。他显然不知道看门这件事。
能行事,就是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能按自己想的来做,而不会因实际的些许偏差而手足无措。话说有一个孩子,脑子笨容易忘事。有一天,家里做饭舀水的水瓢破了,他妈就让他去二爷家借一个。为了防止他忘事,就让他一直念着水瓢,水瓢。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就一心念着水瓢。可是,因太专注,半路上被个石头绊倒摔了一跤,摔疼不自主叫了两声“哎呦,哎呦”。于是,他就一直叫着哎呦哎哟,去到他二爷家借个哎哟。即使你目标清晰,想种好菜,也知道播种,间苗,施肥,除草,灌溉等事。但不知道在什么样的合适时间做对的事,知道也是没用,最后还是种不好菜。
经验这东西,可能说起来有点玄乎。曾经村里有一个老农,种菜手艺很高,而且还擅长帮助别人去提高种菜水平。周边的人,田地里有什么事,苗枯萎发黄,不开花,挂果比较少等,让他去看一眼,就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然后再给点建议,保证黄苗变得绿油油,花朵开满枝丫,果实挂满枝头。
人们为表示感谢,总是夸他手艺高超,乃轩辕氏再世。他总是说,我这手艺还是最低等的。我上头有两个哥哥,这方面的手艺比我强。二哥哥,在庄稼出现轻微的病症就能够,简单操作,加以制止。而大哥哥,在庄稼还没表现出病症时,就能知道它需要什么,该怎么做。只有我,只能等到庄稼快死了的时候,用很大的努力去耕作,才能保住庄稼。
受他恩惠的农人,听了这番话,就都一笑而过,只当是玩笑话。试问,没有病,怎么去治病。若眼睛看不到,怎么去证明它存在呢?不能证明存在,怎么能说他说的,做的就是对的呢?
三师父说,这就是经验的命门。经验说得太少,别人参不透,经验说得太多,别人嫌啰嗦。唯有身体力行,去体会,才能知道其中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