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凡间的扶余山住了两年了,虽是天界四公主,又是昆仑虚无镜战神的关门弟子排行第九,还刚升了上神之境。
可我落尘现在这般着实不像一个以一敌万的上神,倒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很弱很弱。看着无比凄惨又倒霉。
再加上这山间林下,小院外站满了天兵天将,四师兄逍遥和青丘小殿下风玉吉盯着,还有医仙苏叶随时查看着我什么时候会死,她们好施法把我拉回来,不给我机会死去,此时兴许盯着我太累,都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
我有些心疼他们,神魔大战在即,正在天水河对峙,谁也不愿先低头。而守着我的这几位,连战场都不能上,杀几个魔族士兵解恨都不能。
我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缩小一圈的小雾丘,这神兽跟我很久了,从小软萌就开始养,师父说这是上古神兽翅金伏虎,我是第一个得到它的人,而且还是它心甘情愿跟着我,我很是喜欢摸它的皮毛,暖暖的软软的。贴心小棉袄大概如此吧。
我想再摸一下,就快碰到了,手再伸出去一点就好了,可是身体好疼好疼,疼到我支撑不住,直接一口鲜血吐在了雾丘白净的皮毛上,就像寒冬腊月骄傲的红梅夺人眼眶。
唯一不同的是,红梅很香,我的血散发着一种恶臭的味道,就像不远处桌子上那碗因为天热坏掉的莲子粥。
苏叶听到声音,连忙推门进来,四师兄和风玉吉听到声音也连忙站起来查看我的情况。
四师兄:“小九!小九又严重了么?”
风玉吉:“小九,你别乱动,我把寒冰放你近一些。”
苏叶:“小九别乱动,我给你扎了针,再忍忍,无镜尊上已经去取药了!”
苏叶说着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掉,还不停拿手帕给我擦着嘴角的血,逍遥师兄背过身去不敢看我,风玉吉忙里忙外的照看那些冰块,他们这样让我也更难过了,我努力的不让自己睡着,让自己清醒,让自己眼睛能看到他们。
可是我的意识越来越薄弱,扶摇君主给我下的毒还真是世间难解,倒是为难了师父各师兄和九重天的老头为我费心了。
“别担心,我没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饱满,可还是沙哑的难听,和罗刹界的黑乌鸦无异。
苏叶替我把了脉,小心翼翼把我的手放在寒玉冰床上,雾丘从刚才那一下之后就开始不安,不停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时不时跑到我身边蹭两下冰床作安慰,我这才够到它,努力摸摸它的小脑袋,表示我很好。
我本不该存在于世,可我既然长到了四万岁,还遇到了这么多爱我护我的人,我的人生已然无憾。
我只是放不下师父,他每天都会来看我一次,抚摸我的额头,抓住我的手说让我别怕。其实有师父在,我从未怕过。可我现在无比的想他,想他来陪我说说话。
师父现在应该正在天水河同魔族魔君对峙要回治疗我的药,而魔君肯定是想要我的心。我的心是美人鱼族皇族精血所养,可以让他们魔族培养的小魔君顺利接受魔族上界魔君留下来的魔界力量。因为就算是魔,也需要根骨上乘的神胎才能接纳这股力量,有了这力量,他们便可以吞噬三界,祸乱六界,生灵涂炭。这股力量是十几万年前,师父差点神陨才把它封印,绝不可以放出来。
而魔族就是在等,等我死去,好夺取我的心。因为扶摇君主是玄凤鸟一族的最后一个君主,是天后我母亲的亲妹妹,是我的姨母。
我自出生就只是一团炙热的光而已,是师父用了一半神力接下我,化成婴孩养在天后宫中,做了天界四公主,后又拜入昆仑虚无镜战神门下做九弟子。
随后师父昭告天下,我是最后一个弟子,也是昆仑虚唯一一个女弟子。从此以后,师兄宠溺,几位公主姐姐疼爱,师父护着,身份罩着。我在六界之中可算是过得顺遂无比。
可就是这份宠爱,让旁人羡慕的失了心智,一门心思只想杀了我。
可就是因为师父护着,所以扶摇姨母把我视做了眼中钉,看不得半分师父对我好,见不得师父眼里只有我。她私通魔族残害天兵嫁祸给我,被师父发现后她便没了踪影,之后我跟随师父歼灭魔兽时,她联合魔族打伤了我,给我体内钉入碎骨钉。
师父联合几位神尊才算拔除保住了我的命,我以为我平安了,可师父却没了踪迹,没过几天,我开始越来越虚弱,甚至四肢百骸的痛,动不动就吐血。
师父终于回来了,他把我禁足在寒玉冰室内,不让我出门半步,让几位师兄看守着。
又过了几日,昆仑虚开始张灯结彩挂了红帆,全都是来道贺的神仙,吵闹的很。苏叶在我的逼问下,才告诉我,原来扶摇在我的身体里不光钉了碎骨钉,还下了毒,此毒连苏叶的师父墨虚神医都不能解,扶摇以此为要挟,让师父娶她为妻才会给我解毒。
我是天地自然所生,生来便是神胎,利用自然之力修炼,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我了。比如一个果子或者一碗饭,放久了就会坏掉,我就是那个果子或者那碗饭,而毒就是导致坏掉的那一部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歹毒心思,才能炼制出这样的毒药。下在我身上,以碎骨钉为引子,让我开始腐坏,只为了拿我威胁师父娶她。
师父温柔又好看,我不允许师父为了我娶她,师父虽不是我一个人的,但是在我第一次见到师父时就觉得师父无比好看,想要嫁师父的能绕九重天两圈,虽然我也想排队,可这样心狠手辣的毒妇绝对配不上师父。
我闹着要出去,师父终于在我的闹腾下见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抱进师父怀里就开始哭,师父以为我害怕,不停的抱着安慰着,哄我说别怕,他不会让我出事,我确实害怕,可我不是怕死,我害怕师父不要我,害怕师父娶别人,害怕师父不再陪我,害怕他不在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可我还是努力擦干眼泪,笑的懂事乖巧。
“师父!不要娶她好不好?”我望着师父,期待他给我的答案。
师父沉默了半晌,我手臂没了力气,放开了那份带着清雪薄荷香味的怀抱,能犹豫好久都不回答,肯定是要娶的吧。
可是师父回答我说好,不娶。
便同墨虚神医带着我来到凡间,施法让我的毒复发的缓慢,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上的时间过得极快,不过一月我都走不了路了。
在凡间一开始也算过得自在,有师兄们偶尔来看我,墨虚神医走了之后,换成了苏叶来陪我。师父每天都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美食,还在竹林小筑周围布下了结界。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察觉。
后来大师兄来了,说师父和墨虚神医一直在研究解药,快吧炼丹房炸平了。我心里很担心,炼丹房炸了可以再砌一个,师父不能有事。
雾丘也老实了,风玉吉又做了些吃的给我,我摇摇头,反正是个神仙,而且我已经吃不出味道了,吃不吃无所谓了。
苏叶不停的换针扎着各个穴位。我已经感觉不到了,除了由内而外的毒发时腐坏的疼,外力的疼已经没知觉了。
苏叶为了保住我的心脏里的魂脉,在胸口扎了一圈的银针,像个刺猬,只可惜我也不知道我笑没笑。
我听到了外面好乱好吵,风玉吉和四师兄都出去打架去了,雾丘也出去张大了嘴巴一口一个,想来应是有人劫我的吧。
“阿叶,别哭。我没事!”
苏叶“胡说八道,省点神力,别乱说话,我师父一定可以治好你。他是神医!”说到最后变成了泣不成声的哽咽。
我知道苏叶不是故意冲我发脾气,她是嫌弃我这样无所挣扎的放弃自己,可我不想看到他们为我伤害了自身,也不愿让他们同魔族做交易,更不想成为筹码让他们被要挟。
我还没想明白,天地自然为何把我幻化出世,只为了走一遭么?那凡间做凡人岂不是走多少遭都可以,何必如此折腾。我还想和师父一同练剑,我还想师父带我去凡间看花灯,我还想师父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看青丘的桃花,我还想师父再带我去天水界,给天水界主和玄苍山的老凤凰牵个红线。
我又哭了,师父不在,天越来越黑,苏叶和眼前的一切都越来越模糊,我突然害怕了。我和师父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就这样死了还真不甘心呢。
突然房门被暴力冲破,冲进来的却不是魔族,是兵器一样的东西,一黑一白月牙状的利刃旋转着冲进来。外面魔族和天兵躺了一地,四师兄提剑去拦,被利刃甩了出去。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
利刃越来越近,就在我上方停下,反转过来之后停下不动,它们合在一起像一轮圆月。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慢慢抬手去触碰,苏叶刚刚被打翻在地,爬起来拦着我,不确定这是什么,会不会是魔族陷害我的东西,不让我碰。
那利刃一个旋转又把苏叶掀翻在地,随后再回来停在我眼前。
不管它是什么,我不能让它伤害我的朋友,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我好像经脉相通,四肢骨生,六腑明。
我又能看清了,我的手能动了,那利刃慢慢缩小变成手环带在我手上,一黑一白很漂亮。
我连忙下地去扶苏叶,去门外看四师兄风玉吉和雾丘。不光他们,我也很震惊,我好了。
“小九,你!你好了!”四师兄。
苏叶连忙给我把脉,随后点头:“小九,毒真的没了。”
我看着手上的手镯也很郁闷“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们去找师父吧!”
我们飞身到天水河的时候,魔族已经和众神兵打了起来,师父众神以及魔君看到我都很惊讶。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
“扶摇!姨母,没想到吧,我还活着!”我看着魔君身旁那个妩媚的女人。
“不可能!解药我都没有,怎么会!”那女人疯魔了一般想冲上来再次要了我的命,我用二十八骨锁魂伞打伤了她。
师父冲过来当着众神仙魔的面,把我抱在怀里,这违背了他们所说的天道天规。师父和徒弟,注定不能相爱,也不能在一起,有违常伦,会被谴责罚处。
可是师父并没有任何顾及,无视所有人的眼神,他只要我活着,再回到活蹦乱跳古灵精怪的样子。
平静下来之后,我才给师父看我手上的手镯。
无镜:“阴阳对月刃!小九你怎么会有这个?”
“它……自己找我来的然后就自己带在了我手上。”
旁边的四师兄和苏叶连连点头,师父这才信。可我不太会用,师父说这是上古神器,和他手里的天钧剑一样,一个强大的神兵,是在北荒大漠自己形成的。形成之后争夺它的神魔不在少数,最后隐入无荡山的活岩之下,再没人见其踪迹。
我也是出生在无荡降世,天尊曾说过,阴阳为二子,一正一邪,一黑一白,天地不容,自毁于鸿蒙初。
我那时候才知道,我是一对双胞胎,怪不得魔君想要我的心,原来心只有一个,魔君培养的小魔君就是我那亲弟弟,他的心只是一部分,我也一样。他是我在凡间救下的一个小孩子阿蛮,我把他当朋友,他却想要我的心。
众神不顾魔族还驻扎在天水河几十里外,开始转向讨伐我,顺便连带着师父。他们说我是有违天地所生,不该存在于世,以后毕定祸害苍生,连同魔界的阿蛮一起,都要铲除,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指的就是我吧,他们为了不让我这一半的心落入魔族手里,首先就是杀了我。从出生就不受他们待见,一心想除掉我,现在他们有了正当的理由,师父不允,同他们打在一起。师父当初为了给我解毒消耗了不少神力,一拳难敌四手,终被打吐了血,倒在我身旁。
我笑了,这就是凡人相信的天道,狭隘到容不下我,自私到冠冕堂皇。说是为天下苍生着想,我何不是天下苍生,师父十几万年前征战魔族,封印魔力,他们都躲起来苟且偷生,现在讨伐师父讨伐的振振有词。
我又哭了,为师父不值得,为苍生不值得,我怕了这世间所谓的神仙。无耻世人的健忘,难过天地之间竟容不下我和师父。
如若没有师父,恐怕天地之间现在还在生灵涂炭之中,他们指责师徒不能相爱这种小事振振有词。真是嘴脸可怕极了。
我也不想要做什么上古阴阳子,我也想只是平凡的小仙,我无辜的降世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可我从未害过任何人。就连现在我都不想使用那份力量伤他们。
能和师父死在一起,我愿意,这是师父用血肉守护的世界,我不想毁了它。师父也会难过吧。
他们押我和师父到诛神台,审问我们触犯天规认还是不认,我都觉得可笑,魔族虎视眈眈,这群人还在内讧,有人舍己为人为天下苍生命都可以不要,有人自私自利一己之念可残害忠良。
我突然理解为何我鸿蒙初就自毁于天地,这世间,我根本不想来。
阿蛮闯上九重天,在众神手里救下我和师父,这也算两清了吧,毕竟我当初也救过他。
“姐姐,他们要杀你,跟我走吧!”阿蛮
“我不是你姐姐,我没有弟弟!”他都想要我的心了,我如何能原谅他呢。毕竟他是魔族。
阿蛮哭了,我也没想到我会是他的白月光,可随即又变了脸,变了声音,提着幽冥古剑要取了我的心,众神这时怕了,他们不是上古魔族力量的对手。可我知道,魔气侵蚀了阿蛮的心,这不是阿蛮,叫我姐姐的才是。
在他毫不犹豫的劈向我时,我就认命了,我以为会就这样死去,也了却了天界一桩心事,闭上眼睛之后,我没感觉到痛。睁开眼睛我看到了师父倒在我怀里,胸口的窟窿不停地流血,我怎么都阻止不了。我怕了,我不停的用法术去堵上,可没有用,他的神识在溃散,元神在削弱。我哭着求众神救救他,只要救我师父,要什么都可以,要我去死也可以。阿蛮努力控制着体内的魔气,说着姐姐,对不起。
天君爹爹最后也无能为力的摇头,我第一次哭的那么大声,那么无能为力,心痛到了极点。
“阿羽,别怕,我在!”师父说完我的名字,就化成了繁星尘埃,归于天地虚无,再没了踪迹。
我的心裂开了,我被封印的心冲破了枷锁,我恨不得杀了天地间每一个诸神。阿蛮也算是魔族唯一一个心善的魔类了,奈何他就是魔君拿来对付天界的手段。阿蛮把力量还给了我,连同魔气和一半心脏都给了我,自尽在幽冥剑下。
“姐姐,别哭,阿蛮怕!”这是阿蛮唯一的神识没被魔气所侵蚀。
我的力量毁天灭地,我不能亲手杀了阿蛮,也要屠尽魔族,踏平魔界。
阴阳双月刃断了幽冥剑,天水河界变成了十方战场,血流成河,山倾水散,源源不断的天水河,断了水流,魔族无一生还。封了战场的魔气于天水河底,用我自己的血做封印。除了我无人能解。
我从没想过再去毁灭了其他五界,可他们的私心作祟,绝不留我独活,会让天地毁灭的力量,他们想要,既不能要,那就不能留。
五界,有四界的力量都在讨伐我。因为凡人没有力量和我对抗,他们弱小而软弱。
可惜了,战场之上,他们合起来都没打倒我,私心杂念不改,还想得到,又想除掉。
师父没了,那这力量又有何用呢?你们想要我就给你们吧。
我把组合完整的,红宝石一般的心脏掏出来,用神魔之力粉碎于眼前。我也没了生气,身体也在消散。
我以为,我可以陪师父就这样遨游于混沌,从此再也没有旁人的喧闹。
可三清天尊赶来合力又把我拉了回来,众神又恢复了我的神胎之身,合力把血雾草种进我的胸腔,持续我的生命力,用万年寒冰包裹着,美人鱼血滋养着,我又活了。
醒来我才知道,不是他们仁心大发,也不是他们不想杀我了,是他们不能让我死,也不能杀了我。我就是那天地之间的化身,我与天地同寿,我死了,天地就会毁于一旦,回归到混沌天地不分的时期。我就是这天道管不到的地方,寿命无尽。六界八荒任我行走。
阿蛮死后,心给了我,现在我既是天,也是地。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呢,我死时,天柱倾倒,海河倒灌,山崩地裂死伤无数,一片狼藉。他们这才紧赶慢赶的把我拉回来。可为何不救师父……
这种孤独不能终老,看尽百态,看尽亲人都消失在我眼前,我却岁月无尽的冷漠,就是对我残害生灵,自毁生命,最好的惩罚。也是对众神的自私的惩罚。
救一神如同救苍生,救苍生同救一神,相反,灭一神同灭苍生,灭苍生同灭一神。
除了三清天尊,这世间众神有几个明白其中道理?可能现在为止,他们都不认为他们有错吧,更不认为自己同魔族无异。
“师父做了一世十几万年的天界神仙,死后却连天界的一粒尘埃都没有带走,不知道守护着有何意义,既然天界容不下师父,我也不会再来了!”
这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天界并不比凡间干净多少,我要去找师父,哪怕时间久远,路途无尽,我心里只有师父一人。
他说过“阿羽,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