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吴州的第四日,圆圆乎乎的太守周文烈起了大早,领着关斯岭一队人马去刚固好的湖堤旁放粥。
吴州此时已接近入夏时的炎热,周太守下了马车,一路走着,一路拿出帕子来擦汗,一连用了四五条帕子。
等到了放粮的台子旁,他的背上和胳肢窝里已经濡湿了一片,渗出一层细细的盐花。
好在此人耐性尚佳,也不恼怒抱怨,一面坐上轿子,让轿夫抬着往放粮的台子上爬,一面回头指着湖堤,给关斯岭他们介绍,
“此处是我吴州官兵们刚筑好的湖堤,统共才花了八天。”
李文翰托着腮仔细观察湖堤了一番,
“八天确实是快。”
周太守听了他的话,更是引以为豪,
“御史这话可就说对了。我吴州这帮将士们,都是结结实实、真刀真枪从练场里洗练出来的好汉。为着这些日子能让百姓们安安心心睡个好觉,硬是连日连夜地拼命干个不停...”
关斯岭照常忽略了他的话,望向正往湖堤上爬的几个人。
带头的一个穿着吴州兵服,约莫四十来岁,头发稀疏,扎了一个海棠果大的小髻,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显出单薄干瘦的身形。
后头跟着的几个垂着头的,该是抓来干活的男丁。都是赤着脚,眼窝凹陷,牙齿凸出,身上干瘪得如同腊肉。
几个人各执一绳,拉着一车筑堤用的泥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堤坝上走。
他收回目光,看向喋喋不休的周太守,
“何时放粥?”
周太守立即反应过来,把手里的帕子放下,吩咐一旁的手下,
“这么大热的天,是时候把稀粥抬出来,让大家解渴充饥。”
几个手下领了命,招呼着后头的小兵们抬粥,不一会儿便搬到了台子上。
堤坝下的百姓纷纷涌过来,被围成一圈的官兵挡住隔开。
几个眼尖的看见了刚掀开的粥桶,开始对着后头的人喊话,
“王爷放粥了!”
在后头的唯恐抢不到,拼了老命往前挤。几个小童被人群挤倒,躺在地上吖吖地哭喊。
周太守见状,连忙多派了十几人去疏散,又挑了个嗓门大的小兵,让他代自己喊话,
“别挤了,再挤就都吃不上粥了!”
人群里几个不怕事大的,开始用吴州地方话起哄、念打油诗,
“半碗碎米子粥,煮完一大盆。盆里照见了碗,碗里照见了人。接连吃三碗,汗就劈头淋。人还没吃饱,尿就憋得急...”
不出一会儿,人群里便闹闹哄哄,台子上再怎么喊话也都听不见了。
周太守急得头上沁了一层汗,亲自带着关斯岭和李文翰去看桶里的粥,
“前几日放粥,百姓们都嫌太稀,今日里我就亲自去了伙房,给多加了十袋子的小米。”
他抡起大勺子搅了搅,
“这回可是真不稀了。”
李文翰笑,
“太守不必惊慌,就算是煮成了饭,还会有人问为什么不放汤和菜。无非众口难调罢了。”
关斯岭看了一眼越来越密集的人群,又看向周太守,
“太守不如亲自去放粥,也好让众人知晓父母官的心意。”
周太守连连道谢称是,把手上的汗往身上擦了擦,笨拙拿起粥勺子往摆好的粗瓷碗里舀粥。
人群汹涌起来,负责隔离的官兵放出个小口,让百姓一个接一个排着队上了台子。
先前几个念打油诗的,见有人领了粥回去,也顾不上起哄了,与其余人一同往破口处挤。
于是,放粥终于在一片挤挤攘攘、吵吵闹闹中开始了。
...
关斯岭看了半日,渐渐放松神情。
他一坐下,又似乎想起什么,侧过身子,看向随侍在左侧的吴珂,
“王妃此时该到哪了?”
“回大人,刚刚信使来报,王妃午时刚离了武溪,今夜子时就该到吴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