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只普通蝴蝶(也许吧),停在一个男子的指尖。
随着蝶翼振翅,男子表情陷入兴奋,愉悦之情发自灵魂深处,“找到了!”
蝴蝶忽而变得全身晶莹,翅膀稍滞,其上显出两个灰圈圈,一黑一白。(灰?说你灰咋滴了,有关颜色的问题全文看看就好,直当作者色盲。)
“我就知道,西戎国龙脉所在,必能有所收获。”男子眼神几近癫狂,哆哆嗦嗦的将指腹凑到唇边,用牙齿咬破,挤出一滴血,向那个不知灰还是白的蝴蝶翅膀点去。
仿佛下一刻,天地将得到净化。
“师叔,小心身后!”
几乎一瞬间,方寸天地变了颜色,青山绿水成炼狱,花花草草成为密密麻麻的无尽火球。
一只尾部发光的奇虫在男子瞳孔中暮然放大,他不敢相信的,在绝望中发出一声撕裂天际的厉吼,“匪火流萤?不!”
雪花飘飘……
言归正传,是火来着。如一颗流星,来时似将天空轰开一个窟窿,去时只剩大地上飘零的红光。
男子喷出一口鲜血,眼中流下触目惊心的血泪,跪地长叹,“苍天啊!四十年了,只差一滴血的距离,若我生来没有此命,为何要让我看见它?逆命蝶,竟与我失之交臂。往后余生,如同此土。”
说完这些,脑后披肩的青丝寸寸化霜,那双睁着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显然是刚才的经历使他成为了一个瞎子。
远处与他同行的少年亦怅然若失,这少年手握一卷烧不毁的羊皮。羊皮在怕打火焰时散开,皮上画着六种不明生物,用金字标注着它们各自不同的名称:
吞天蟾!(金蟾状)
妇人心!(心状)
万念灰!(灰:又是我)
转生莲!(莲花状)
逆命蝶!(刚见过嚎)
不死凰!(请叫我女王大人)
……
“让开!”
一记响厉的鞭声,抽打得顾府家丁和少数留守的御前侍卫无法还击。鞭影之后,一个青衣女子跨马而行,挥鞭喊话,“一群混账家奴,盛心别院失火,竟都呆呆的在外看着。”
“青翡姑娘,火势太猛,谁也进不去呀。”
融融火声渐响,这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子硬是以一条鞭子和座下一匹黄鬃马挤开道路,在烈火前勒住马栓,“火势猛怎么了,就算用命填,也把火给我扑了。谁敢不用命,就试试我手中宝剑。”说着,拔出剑来,怒目相向。
然而火场里已同人间炼狱,旁人要进去谈何容易。
大丈夫老而为贼,小女子求而不死,便是云芊芊夫妇俩的真实写照。
以云芊芊的非常体质,这些年经受过油煎火烤、水浸雨淋等各种花式死亡方式,等闲火焰奈何不得,唯愿浓烟能够将自己呛死。
顾若朝确已在弥留之际,口里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语声断断续续,“嫁给我,当真如此后悔?”
“后悔,悔不得今日要杀了你!”云芊芊每次心痛之时如百虫噬身,只有用死亡才能缓解半个月,而她自杀的手段已在呆在家中的前两年用得差不多了,嫁入顾府后,需借别人的手来杀她。但顾府的下人任她打骂无数次都不可能向她动刀,她只有去外面招惹是非,引得外人对她起杀心,突破顾府的重重护卫将自己杀死。
但是有太多次,有一个人提前挡在那些刺客和杀手面前,那就是顾若朝。
“前两年很容易,可自从嫁给你以后,事情变得越来越艰难。”云芊芊对顾若朝,是恨与爱共存,“你把我护得太好了,别说刺客,就是一只猫一只狗都难以靠近我身边。你身处战场多年,对危险有极高的敏锐感,一旦有致命威胁出现在我面前,你就会替我挡了。我恨死你了知不知道!”
顾若朝痴痴看着双目赤红的云芊芊,觉得自己的保护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以为巴巴的缠着云芊芊,终有一日能捂热这颗女子的心,没想到那不是捂不捂得热,那是在将自己越推越远。满心凄楚却依然不怪罪,化为浓浓的自嘲,“其实你大可直接跟我说,不需要那些保护。”
“我表现得还不够直接吗?”云芊芊用了无数种方法,想让自己失去这层保护。
光顾若朝亲眼所见的她与人私通的次数就有三回,另有一次顾若朝在外征战时,她高调去小倌馆购买面首,一掷千金,却是将这些金钱统统送给了幽武侯府的死对头。
那些事情发生后,便是夫妻感情的决裂,然而顾若朝仍然舍不得,只将云芊芊置于西郊别院自生自灭。
所谓自生自灭也并非完全不管,只是削减了月俸,跟奴婢奶妈一起做些针线活,修身养性,派在身边的暗卫反而比在侯府时多了。
让云芊芊想起来就要发笑的是,曾有一次从两格楼梯的高处摔下,爬起来时发现身下竟垫了两个护卫。他们无处不在,一有风吹草动就上上下下的窜出来保护。
匹夫欲死,愚者不依。简直岂有此理!
云芊芊拾起一根滚烫的木椽向半死的顾若朝打去,嘴中都是怨毒,“可你这个疯子,无论我怎么对你,你依然爱我呀!你依然不想我死啊!我究竟要怎么做,你知道我寻一次死有多难吗?你知道我不死有多难受吗?”
云芊芊捂心忍痛,急需死一次才能缓解这次钻心之苦。顾若朝手臂微抬,试图为她分担痛楚。需要多么炽烈的感情,才会造就他这样的举动。
两人都未在意到的是,一只触须斑斓的蝴蝶从火光中钻出,落在顾若朝耳后。
云芊芊只在意顾若朝这张脸,虽是男色,亦称绝代,病入膏肓的脸色也掩不去他曾经拥有的魅力。
从前云芊芊只想着自己死,而现在,觉得有顾若朝陪葬也不错。可惜他不能一次一次的陪着自己了,这个男人此生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爱上她。
顾若朝的眸子动了,显然还没死透。
云芊芊盯着他轻笑,堂堂幽武侯,征战沙场百余回,连一条战疤都没留,如今身上却坑坑洼洼,好些伤是为她而受。
慢慢的,连这些伤疤也化为焦炭。云芊芊内心产生了一瞬的茫然,伏低身子,用尽这一生她所有的感情,吻住底下那业已烧焦的唇,“相公,对不起,相公,我错了,我不要你死!”
相公?多么遥远的称呼啊。
顾若朝睁开眼,见这熊熊火焰中竟有一只虫子在自由飞舞,不是他出了幻觉,那就是这只虫子成仙了。不管它成仙还是成精,想来都是没有用的,那只是一只虫子,再神奇又如何?
但是下一眼,那些令人绝望的火焰都烟消云散。他仿佛看见妻子穿着新婚时的大红嫁衣向自己跑来。
“砰棱。”
瓜蔬果盘散落一地,丫鬟仆人四处奔走,一个独有的陕西口音在高喊,“额滴神呐,新娘子逃婚咧?”
顾若朝醒了醒神,眼见四周悬挂着几十个大红灯笼,闻到弥漫的酒香味,听到耳后吆五喝六的划拳声。
“侯爷,您站稳。”
又看到自小跟随的仆人正午在身侧扶着自己,这幻象越来越清晰,他愣神问,“我还能站着?”
一身横肉的正午躬身道,“应该能吧,要不小的背您回房?”
顾若朝没有接话,跌跌撞撞的进到内院,一个大红色的喜字贴在门帘处。头脑中的晕眩感迅速消减,他觉得手臂微痒,抬起来一看,手背上印着一只蝴蝶翅膀,翅膀上无任何花哨颜色,只一个黑色圈状图形。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纹身。
而周围的场景和一些仆人小厮的面孔分外熟悉,他感觉自己又失了忆,又像是被人生生塞进了另一个时空。
“侯爷,您干什么呀,刚娶回来的新娘子跑了,您就这么愣着?”眼前是已不在府中数年的方妈妈。
顾若朝觉得自己的迷糊不是因为失忆,而是因为醉酒,拍了拍红润的脸庞,低喃道,“正午,刚才跑过去那个,是云芊芊?现在是什么时候,该不会是我成婚的日子吧?”
“呀!”正午斜过脸来,反问,“侯爷,您醉得这般厉害了?”
“是我醉了?我只知烈酒能醉人,不知烈火也能醉人。”
“等等,您别这样啊。今晚是您与云府大小姐成婚的日子没错啊,这可是您盼了好久的洞房花烛夜,别再问我是哪个日子新娘是谁了,小的心脏受不了。”正午误以为侯爷老毛病犯了,不爱红妆爱戎装,心里委实替新娘子担忧了一把。
“哦?”顾若朝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明,顿了顿道,“那没事了,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这个妖精。”
称云芊芊为妖精,出于顾若朝的第一印象,因为自打见到她以后,真好像被迷了心智,时不时的会想念那个笑容,脑中不断呈现她曼妙的身段,偶尔还会以自己不太像样的画技描摹一番。
正午嘟囔道,“您这句话倒像是喝醉时说的。”
一屋之隔的后院里,对搞出诸般动静都毫无所觉的云芊芊正在逗弄孩子。
“姐姐这儿有一包糖果,咱们分着吃。我一颗,你一颗,你先喂我一颗好不好?”云芊芊手中所拿,俗称“伸腿瞪眼丸”,老鼠误食一颗就会蹬两下腿,翻个白眼,然后魂归西天。
她张开嘴,等待眼前一个乖巧懂事的男孩与她同归地府。
今晚很不巧,既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又是她心病发作的日子。吞耗子药这种自杀方式以前已经试过,这次只能借由别人的手来喂。
在新婚之夜赶着吞耗子药的新娘,不说有史以来,在西戎王朝的历史里她绝对是头一个。
哪知这憨娃子不听话,根本不按分配的来,抓起一颗就往自己嘴里送。
云芊芊见状,啪嗒一声拍在这男孩后脑勺上,药丸“biu”的从他嘴中撞出,差点连门牙都磕掉。
“跟你说了先喂我,竟敢直接往自己嘴里磕!”云芊芊怒意满腔,恨连心肺,“你爹娘生你一次不容易你知道吗?好好跟你说是我一颗你一颗,我还没吃到你就敢先吃,信不信我削…削……”
哇!
鞭笞教育尚未结束,男孩就扯开嗓子大哭着跑了。
云芊芊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真要把人弄死,只能行注目礼远送。幸好啊,她做了两手准备,一扭头,视线瞄准另一只手上牵着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