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慧回到胡蝶村娘家同父亲商量胡中工作的事情,父亲听后当即说,给我打你哥胡辉的电话。
胡辉在中山市一间国企工作。父亲麻麻杂杂说了很多,电话那头的胡辉毫不犹豫地回话:“胡中找工作的事我就出五千元吧。”
父亲愁肠百结的脸色有了这五千块钱一下舒展了许多:“太好了,你哥同意出五千元了。”
“哥同意出五千元了。”胡慧还是有些担心地说,“爸,我觉得这五千块钱可不能让嫂子知道呀。”
“那当然,你哥再傻,也不会把这事抖给你嫂子吧!”转而又说,“胡慧,你再给你弟胡涛打个电话,看他晚上能不能回来,我要开一个家庭会议。”
胡慧疑惑地问:“胡涛在广州花都工作,也要叫他回来?”
“他这两天回来啦,昨晚还回了一趟家里,说什么同学聚会。”又嗔怒地说,“这个孩子,平时放假都不回家一趟看看,同学聚会就这么重要,急着赶回来了。”
晚上,胡涛匆匆忙忙地赶回到家里,一家四口坐在厅屋准备开家庭会议。这是一座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用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石块建成的平房,是父亲三十年前和几个亲戚一泥一沙一石筑成的。其中一百一十多平方米是水泥钢筋筑的屋顶,顶下住人,顶面用来晒稻谷花生;再有四十多平方米是用红砖瓦筑的顶,顶下是分离开来的厨房与猪舍。早些年乡下人家也基本没有养猪了,猪舍就改为冲凉房和杂物间。屋子的偏中央是天井,天井有一口水井,与屋子同龄,井口的外壁生长着一些青苔,这样平添了几分岁月的沧桑感,井下泉水清爽可口。天井的两边墙角下生长着两盆“万年青”,那是胡中初中时种下的,现在大大小小发了很多新枝,很是葳蕤青葱。一家人的日常生活都围绕着天井开展。厅屋和大大小小的房间则在天井的北边,这样自然地与南边厨房和冲凉房分隔开来,但天井两侧短接的廊房又巧妙地把两边房子融合到一起,这样两边来往不被雨淋日晒。这是整座屋子的布局。
屋子外有两个供人出入的大小门口,大门口向东,小门口向西。向东门口前是一块二亩多的旱地,是附近几户人家的,用来春种花生秋种菜。旱地再向南有一眼小鱼塘,小鱼塘之外就是田野了。这样出门的视野是比较开阔的,风水是比较好的。向西门口是邻居家,再远点西北方向就是山坡了。
屋子虽简陋,却住着一个身怀绝技的匠人,这匠人就是胡中的父亲胡世荣。后来屋子还出了四名大学生。在村里人眼里,正是屋宅的好风水带来的。
胡世荣是一名石雕工匠,一名出色的石雕工匠,是江海市独一无二的石雕师傅。给他一块石,他能打出或宏伟或小巧或粗犷或精致的作品来。屋子门口的两边是他当年建房时镌刻的一副对联,上联:厚德载福,下联:和气致祥,横批:幸福。对联鸾跂鸿惊,字体飘逸、潇洒而又不失庄重。当时能拥有一套这样的房子,那是相当“土豪”的了,胡世荣一直引以为豪。而今时过境迁,这房子再也不起眼了,村里人不是出城里住,就是换上了板实的水泥钢筋楼房了,在胡蝶村很少人再住这样的房子。胡世荣不是没本事改善住房,而是他所赚的钱都供四个孩子读大学了,建房的存款也就没有了。进入暮年,他不再为房子之事自豪了,现在他为家里出了四个大学生而自豪。
厅屋亮着灯,里面很安静,只有父亲在抽着水烟,大家都在等他说话。他还在一边抽一边点火,水烟斗里的水发出的响声很是优雅动听。要说这支水烟斗,可有些岁月了,屈指数来,伴随他已有二十个春秋了。你看竹筒都变颜色了,由原来的锃青黄色,渐渐地变成了黑褐色;手拎处隆起的竹节已被手掌磨平磨光滑;铁铜子烟嘴与竹筒接壤的部位还积了一些难以洗去的烟垢,可见它的年份久远和使用率之高。直到“噗”地吹掉烟筒里的烟灰,吐了最后一口烟,他才缓缓地说:“家庭会议从来没开过,今天是头一遭,召集你们俩回来主要是商量胡中工作的事情,我就长话短说。你们的弟弟快毕业了,现在找工作需要三万块钱。本来今天这个会可以不开的,我可以在电话里说,但我还是不放心,也正好赶上胡涛回来,你哥就没办法叫他回来了,中山一百多里路哩。你哥同意出五千块钱了,这五千块钱我知道他是尽力了,毕竟刚买房子不久。胡慧她也同意出三千元。胡涛,父亲是个明白人,年前你刚结完婚,花了不少钱,现在正准备要小孩了,但没办法,眼下胡中的工作是个燃眉之急。我这两年不在外面雕石,回家了,现在也没存下什么钱,所以叫你回来商量一下,你就尽自己的能力,出多少是多少,不够我再自个儿想办法。”
胡涛困惑地问:“爸,你能想出什么办法?”
“这事你就别管,你说你出多少就是了。”
胡涛还想追问下去,想想也就算了,犹豫了一下说:“花都生活水平高,各方面都需要钱,我嘛,结婚那阵子也用了不少钱,加上现在又要小孩了,但这事怎么说都是兄弟一场,生活再艰苦该出力还是要出的!我也出三千元。”
胡世荣欣慰地点头说:“好,好。”
胡慧说:“爸,现在加起来也只有一万一千块,要不再想想办法,我们再向亲戚朋友借一点?”
胡世荣摇头,叹口气说:“不用了,你为胡中做得够多的了,剩下的事让我来想就是了。胡中有你们姐弟俩是他的运气,也是我的运气,算我没白培养你们,我知道你们都过得不容易,特别是胡慧为这个事还操前操后的。看到你们几兄弟这么和睦这么帮得上忙,当父亲的该满足了。”胡世荣激动地哽咽了一下,“好,现在有一万一千块了。胡慧,你叫你哥把钱寄到你那里,你整理好,过三天再回来一趟。”
“爸,还有差不多两万块你到哪里弄啊?”胡慧不放心地问。
“我自有办法,这个世上就没有事情能难倒你爸的,你俩读大学找工作我都给解决得妥妥的,你们就甭担那个心了。”
听父亲这么说,姐弟俩就没再问下去。
母亲叫晓谷。整个家庭会议,她没说一句话,她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是充当一个旁听者,但她心里慰藉,见到一家人相处融洽,兄弟姐妹几个如此“肝胆相照”,作为一个母亲看到这点比啥都高兴。至于胡世荣,为人勤劳、倔强、睿智,长相虽憨厚了些,但处事绝不迂腐。今天他没有半点含糊,平时虽然寡言,但该说的他还是要说。今天这个会议他也不想开,但没办法,因为他老了,胡中的事情他包办不起。
胡世荣后来总结,大儿子胡辉找工作可是几兄妹中最省钱的了,到中山国企工作,只是向家里要了三千元请单位的领导吃顿饭,就把工作搞定了。胡慧去银行工作他则花了不少心血,来回城里无数趟,就是托亲戚就送去了不少鸡和礼品,又是吃饭又是红包,来回折腾了不少钱,最后总算把工作搞定了。胡涛去广州花都考公务员,他以为可以省下一笔,女朋友家里帮他走的关系,但在面试关有所顾虑的胡涛还是张口向家里要了两万元,这时的胡世荣已是罄尽家财了。这口气还没喘下来,轮到胡中回家教书了,走关系花钱最多的可是他这次了,幸好还是打了折扣的,要不不知怎么办。年代变了,张口要价也越来越高了,胡世荣一次又一次地被洗劫一空。中国人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代传一代,父辈为儿子操心,儿子为孙子操心,这样传下去,没完没了。
胡世荣还是有些本事的,面对四个子女读书找工作如此高额的开支,多亏他有雕石这门绝活,由于他兼带徒弟,所以工资要比其他工匠高出一倍。正因为有了这多一倍的工资,生活才勉勉强强地熬过来了。早两年他还给私人老板雕石,赚点钱。后来因老板染赌,把石厂给输掉了。原本还想再干两年,等胡中毕业就不干了,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提前退休回家。石雕本是苦工脏活,整天在烈日下与坚硬的石头打交道。现在三个子女有工作了,他也没有必要再那么辛苦,就赋闲在家干点闲杂和农活,也能赚点小钱。而晓谷十年前还养着几头猪和牛,早些年猪也没养了,牛也只是养着一头水牯牛,田也少种了,这来钱的路子也就窄了。胡世荣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他还是有所准备的,他的自有办法其实也是一个无奈之举,就是把家里的几棵百年凤凰树卖掉。再也没有鸡猪牛变卖了,只能向这四棵凤凰树动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