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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章一 燕铁晴(叁)

睡梦中,燕铁晴又梦见了铁侠。被难闻的恶臭熏醒之后,才发现并非现实。

被关在完全封闭的舱室里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天,人一旦远离阳光,对时间的概念便会越来越模糊。铁帆团只有她一个女人,却没有得到特殊的照顾。残酷的现实逼迫她不得不和同室的大小伙子们共用一个屎桶。汗和排泄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刻骨铭心。

唯一能让铁晴忘掉恶劣处境的,便是思念自己的弟弟。铁侠被押到了敌船,铁晴则仍被关在海盗船上。她每时每刻都在担忧着弟弟的安危。为了见到他,铁晴拼命地撞过舱室的门,却讨得整个监室的人都尝到一顿毒打。被关在一起的小伙子们对铁晴又怕又可怜,并没有埋怨她。

她又想起弟弟曾经想成为龙族遨游东土的梦想。如果他仍是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没有成为铁帆团的团长,而是随心所欲地四处鬼混,或许就不会遭遇今日之灾。

舱室的门被打开了,她本以为是送饭的,却意外涌进十几个官兵,掺杂着几个服饰简陋的平民。

他们三三俩俩押住室内的囚犯,燕铁晴终于等来了和弟弟见面的机会。

剩下的要做的,便是克制自己保持冷静,等待最合适的时机,然后……逃!

走出船舱的黑暗,铁晴原本已经做好了被阳光刺伤双眼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只不过走进了另一片黑暗。舱外仍是黑夜,但他们已经靠了岸,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松树林。

铁晴被官兵们押着下了船,他们并没有捆住囚犯,这让铁晴感到十分意外。雾已经消散了,冰冷的海水无情地浸泡着她的皮靴,如果要逃跑的话恐怕跑不了多远。

燕铁晴差点激动得笑出声来。她唯一的弟弟,那个高高壮壮讨人喜欢的弟弟,正走在距离自己七八丈外的前方,被两名官兵押送着。

但至少,弟弟是安全的。

燕铁晴和囚犯们被官兵押送着进了松树林。泥地十分潮湿,像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铁晴略带恐惧地看着身边经过的一棵棵松树,她敢对天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松树,至少四五十丈高,一般的松树二三十丈已经算得上非常高大,眼前这片茂密的松树林却宛如绿色巨人的家,又如迷宫一般一眼望不到边际。燕铁晴疑惑地看着地上不算肥沃的泥土,难以置信竟能长出这高如怪物一般的松树。

至少走了有半个时辰,铁晴不知道这些奇怪的官兵和百姓究竟想把他们带到哪里。就在这时,前方的骚动让她从迷茫中回过神来。

前方的光线变了。原本由官兵们手中的火把连成的一条红色光带,逐渐被另一片永远不会在黑夜中出现的光芒所取代。

那是一片仿佛将人带入梦境一般的天蓝色的光亮。囚犯们不停发出震撼的呼喊声,声音中的焦虑渐渐消失,竟隐隐充斥着喜悦的气氛,就连官兵们也没有呵止这些躁动的囚犯。

燕铁晴终于走到了一片开阔地带。

这是多么神妙的一幕光景。

这是一个小小的村庄,几十户人家坐落在四周,围绕着中央围成一个大圈。村庄附近的松树高耸入天,宛如神树下凡。若是天京的皇台号称百丈来高,那这些神树至少是皇台高度的两倍。

但最让人感到置身梦境的,是那块照亮了整个村庄乃至天际的巨大的蓝光碧石。它的表面没有任何纹理,却比玉石还要光滑。它足足比两栋农房还要高,它散发出的天蓝色的耀眼光辉,像一场亘古的梦境,又像一曲天籁之音,令人神往而痴醉。

除了那些奇怪的百姓之外,那些官兵们纷纷松开押着囚犯的手,围在神石周围,屈膝跪拜。囚犯们震撼地仰望着眼前这副神秘的光景,竟然不顾身陷囹圄,齐齐加入了跪拜,就连燕铁侠也不例外。

铁晴同样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神石的光芒召唤着她,使她遗忘了任何不安和烦恼。

就在她屈膝的一刹那,她注意到了铁侠跪地的身影,她终究被拉回了现实。

铁晴环顾四周,几匹棕色骏马在她的左前方不远处徘徊。

“这是最好的机会。”铁晴不做多想,朝着铁侠的方向轻轻挪动着脚步。

但她并没有走出多远,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从神石后面缓缓而出,他手执白扇,留着飘逸而迷人的长发,皮肤的颜色在神石天蓝色的光芒照耀下宛如落于湖泊中的白雪。他虽作书生打扮,气质却颇为城府,脸上一直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却让人看不穿他的心思。

他走到神石前方,官兵和囚犯们纷纷站起,燕铁晴失去了带铁侠逃跑的机会。

官兵头领身穿重甲走到书生面前,毕恭毕敬地向书生行礼,然后跟他交谈起来。

“那书生恐怕是个大官,但看他那穷酸的服饰却也不像。”燕铁晴如此想到。

而书生此时却注意到她,随和地走到她旁边。

“没想到还有女孩子?”书生文弱地微笑着,但他身上有一种神奇的气质,让燕铁晴无法轻视。

书生继续款款说道:“我已注意你们多时。你们乃内海之上的盗贼,让你们凭空消失,不至于引人注意。”

燕铁晴二十年来见血无数,但眼前这书生平淡得出奇的口吻却让她不寒而栗。

她惶恐,却仍用最坚韧的语气质问那文弱书生:“你想处死我们吗?”

“不,”书生轻轻摇头,怜惜地轻抚铁晴汗湿的秀发,划过她精致的脸蛋,微笑着安慰道:“你们会加入我们。”

书生走开了,留给铁晴的是一团困惑。等她缓过神来,已经找不到书生的人影。

神石旁似乎有了新动静,官兵催促着队伍前头的囚犯走到神石面前,囚犯们一个个毫不反抗地伸手触摸神石,然后缓缓移动到神石旁呆呆地站立。

事情变得越发诡异,铁晴望着那些触摸完神石的小伙们一个个失神地站立着一言不发,在弟弟触摸完神石并加入他们之后,铁晴的心揪成一团。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神石的光芒似乎能令人神往,毫无反抗地完成这一切,就连铁晴也有些经不住神石的诱惑,不断想去靠近它。

但她坚定地想着铁侠,她不能留在这里。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把铁侠带走。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神石旁的那群小伙,望着铁侠。队伍仍一刻不停地往前移动,越来越多的人在触摸完神石后站到弟弟身旁。

这时候,弟弟的眼神变了,呆滞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开始平静下来。他似乎注意到铁晴正在望着她,便朝她的方向看来。

看着弟弟和身边的铁帆团小伙们恢复正常,铁晴放松地朝他一笑。

铁侠也朝她一笑。

但那笑着的,却是一副扭曲的脸,宛如从异界而来的怪物,狰狞而丑陋。

那不再是铁侠的笑容。

铁晴绝望地僵住了,希望不断地溃散。

铁侠和身边的铁帆团小伙们恐怖地狞笑着,唾液不断流出他们的嘴角,他们不再属于他们自己。

“你们会加入我们。”书生的话在铁晴的耳畔回响。

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铁晴向后踢出了右脚,正中官兵的裆部,利索地从他手中夺过短剑,迅雷不及掩耳地抹过左边官兵的脖子。

铁晴不再犹豫地向马群跑去,跳上最近的一匹棕马,头也不回地逃出了这梦魇一般的村庄。官兵们拉弓上箭,却反应太慢,纷纷射偏,被谙熟弓箭的铁晴轻松躲过。

在树影的包裹下,铁晴啜泣着流下了泪,二十年来,如今剩她孤身一人,也是她第一次流泪。

但她仍没放弃,哪怕只有她一个人,也一定会找到救回弟弟的办法。

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章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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