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罗弄不明白自己，王之谦也不懂她，如果她真像她讲的那样喜欢葡萄酒，为什么要放弃这样好的机会。他一边想着，那疯孩子又该在冷风中干活了吧，另一边传来葡萄酒专家滔滔不绝的声音：“波尔多左岸跟右岸葡萄酒的差别最重要的是葡萄品种，左岸的赤霞珠单宁比较紧颜色比较深，右岸的品种是美乐[7]，单宁柔顺口感顺滑……”
王之谦看着面前专家摆出来的酒却没了什么兴趣，“亮亮，你帮我选一些，我不舒服要休息一下。”
“西蒙尼，你说我该怎么办？”风罗哭丧着脸倚坐在酒吧的门柱旁。如果不想出丑，那么一个月以后的盲品比赛她完全可以不出现。那她如此辛苦学到的一身本领又如何证明？难道她要在葡萄园里做一辈子苦工？既然做的都是辛苦活，为什么又不能忍受王之谦的一点点浮夸呢？她越想越后悔。
倒是西蒙尼看得开：“你的才华，了解你的人都知道，所以根本不需要证明给不必要的人看。倒是王之谦，他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拒绝他的帮助？”
“我怕我做不好。而且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万一他另有所图呢。”风罗没有自信，还多疑小心。
“你是说他会看上你？”西蒙尼大笑起来，伴随着脖颈上的肉猛烈震动，“你在欧洲他在中国，他若是另有所图干吗要舍近求远？而且他长得那么帅，就算他另有所图，也是你占便宜好不好！”西蒙尼语重心长地帮她分析，“还会有比你现在更糟糕的结果吗？你每天握完锄头再握酒杯，真的有办法好好准备比赛吗？他就住在那个酒店，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听说他病了。也许他还在等你的消息。”西蒙尼指着不远处的白色大理石房子。小镇的好处就是以几万人口为限，人们都住在邻近的地方。
西蒙尼拿出一支放在冰桶中的酒，白色的餐巾遮住冰桶看不到瓶子的颜色。“试一下这支酒吧。”西蒙尼往她的杯子里倒了一点就又收回去，手一直遮掩着酒标，不让风罗看到。
风罗拿起杯子，没有说话，房门口的红色石砖使杯中淡黄色的液体也泛着红光，唯一能够看到的是它是一支白葡萄酒。天知道这酒西蒙尼已经开了多久，放了多久，杯中还剩下多少内容。
风罗摇了摇杯，低头闻了一下就把杯子放下了。
“你能猜出来是什么吗？”西蒙尼问道。
“长相思[8]。”尽管开瓶的时间有些久，香气软弱且发散，但清晰的青草与香料味道浮现在摇杯之间。
西蒙尼叫了一声：“还没有喝就猜对了。”
风罗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你知道是哪里产的吗？”原来题目还没有结束。此前跟西蒙尼一起喝酒学习，这样喝酒却是第一次。
她摇杯，品尝，琢磨。温度还没有恢复的酒在口中有种速冻的感觉。但风罗还是松了口气，庆幸这是一个简单的考题。青草和水果的香气在口中清新活泼，带着些香料的辛辣，又有着饱满酒体来平衡极高的酸度。那种典型的特征任是谁都忘不了的。
“新西兰的。”
“不错啊，可是真正的比赛中你还要说出为什么才行。为什么是这个葡萄品种，为什么是来自这个产区。这不仅仅是体会酒的经典和美好，还需要背诵大量产地和葡萄品种，才能做到跟品酒的融会贯通。”
“年份呢？年份还没说。”
“2013年。”风罗甚至没有去想，葡萄酒典型特征透露出的简单又新鲜的气息，并没有陈年[9]后会出现的芦笋气息。当然她也作了弊，酒吧里的酒单她实在是太熟悉，每瓶酒都经过她的手。
“还需要我来说酒庄和价格吗？”她沉浸在游戏当中。
西蒙尼却停下来，看着她说：“不，不需要了。我这里不需要你了。这里所有的酒，你都已经熟悉了，现在有机会提升自己，难道你还要停留在这里吗？”
风罗从台阶上跳下来，心中有所悟，心想我该去看看他，毕竟他这么诚恳地想要帮助我。她跳了起来，重复着她想说的话给自己打气——我接受，只要我能实现梦想。
“哥，下面有个叫风罗的女孩说是认识你。”亮亮敲敲内厅的门，轻声说。
“那个专家走了没？”王之谦问。
“已经走了，临行前留下他推荐的几款酒，每款一箱。”
“那你让风罗上来吧，记得把酒摆出来让她看到。”让她知道就算没她，我想做的事情一样能办成——王之谦笑了起来。
“你好，王之谦先生，听说您不舒服，好点了没？”风罗手里拿着包巧克力蹭了进来，虽然换了身衣服但还是破牛仔裤牛仔帽的打扮，低着头，好像犯了错的小孩。亮亮看到这样一个像小叫花子的人也吓了一跳，“王之谦先生在里面，你是谁？”
“我是风罗啊，你又是谁？”风罗也不知所措。
“没事，没事，风罗，这是我的助理亮亮，今天刚从巴黎过来。”王之谦意气风发地走了出来，丝毫没有生病的样子，相反连眼角都泛着笑意，“来，风罗，你来看。我从波尔多请来一名专家为我的酒窖挑选名酒。这里摆的全部都是有名的酒，你大概还没见过。快过来见识一下。”
“我见过，虽然没喝过但在商店里见过。”风罗微弱地顶嘴，可想到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和解又没敢说下去。
“来，风罗你来看，亮亮替我请了波尔多最著名的葡萄酒专家，现在在波尔多专门从事酒庄收购买卖的工作。他自己也收藏酒，这是他推荐给我的酒。不错吧，还是波尔多的名庄，什么年份的都有。有艘漂亮的船的酒标，叫作龙船酒庄[10]，你一定听说过吧。”亮亮后退了一步，刚才王之谦还是意兴阑珊，现在却忽然意气风发还能记得酒庄的名字。
“我听说你生病了，过来看看。看你没事，还有专家替你选酒……”任何人都听得出风罗的失落，她原本怀抱希望也许王之谦还在等她改变决定，但是没有想到他不但有飞快的决断力还有超强的执行能力，短短一夜，连酒都选好了。
“可能因为高原，有些头痛，现在没事了。既然你来了也不能让你白来。我送你瓶酒吧。”王之谦随手拿起桌上一瓶1983年的龙船酒庄，“这瓶酒比你的年龄还大，送你做礼物吧。”工作中的很多时候，决定生杀只在朝夕，出色不仅在于狠准稳，而且更要迅速，猎物才能归入囊中，王之谦对自己这种能力非常自信，可惜这次自信得太早了。
“不，我不能要。”风罗看到酒标，吃了一惊，拼命推辞。
“不要客气，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虽然我们不能合作，我也希望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他还在往她怀里塞。亮亮觉得空气中的尴尬越来越浓，闪身离开。
“我，真的没有客气，而且我想这瓶酒，你该退还给卖给你的人。”风罗把酒放在桌上，心里迟疑该不该说。
“龙船酒庄是中国人对这个酒庄的翻译，也代表了国人对龙船这样事物的美好向往。可是酒标船体上画的并不是龙头，而是酒庄鹫头狮身的守护神。希腊神话中传说它可以守护宝物。因此龙船酒庄虽称龙船，但是船头形象必然是鹰鹫而不是这瓶酒上龙的形象。我猜，你遇到假货了。”风罗虽然没有喝过太多昂贵的酒，但是对名庄故事还是耳熟能详，刚才一眼扫到中国式的龙头出现在酒标上，觉得奇怪就多看了几眼。
王之谦不发一言，仔细观察桌上的龙船酒标，又对比几个不同的年份。龙船酒庄很多年份的酒标之间虽有细微变化，但都应是鹫首，看到几个不同形式的中国图腾龙头出现在酒标上的确是件古怪的事情。他有些阴沉、烦躁：“不可能的，怎么会有人堂而皇之地在法国卖假酒。”他转身走出房间，“我还有事，你先走吧。”直接下了逐客令。风罗听他说有葡萄酒专家做咨询顾问之后就觉得自己已经出局没有希望，在简单粗暴地指出他的失误之后，更觉得灰心丧气。她走出酒店，看着远处乌云聚满雪山顶，感到心灰意冷前途未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