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的早餐很丰盛,完全一派江南临安的味道:
稀饭,油条,小笼包,外加几碟小菜。
陈文波稀哩哗啦的埋头吃完,凑了个空,对着郭孝通说道:“伯父,侄儿打算向你辞行。”
郭孝通一个松针汤包刚好夹进嘴里,闻言一怔,牙齿一用力,汤汁顿时迸溅而出,烫的他一口就吐出了包子。
他取出绢帕擦了擦唇角的汤汁,疑惑万分的说道:“贤侄何出此言?你爹命你在我身边学艺,好端端的辞什么行啊?
对了,你爹给我的书信,想必你已经拆阅过了,自然知道你爹的意思。”
说完,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陈文波。
书信?拆阅?
陈文波想起来了,那天在客船上一时心急,就拆开了包裹里的书信,后来,他想想反正信中也没有写什么机密的事情,便没有刻意的去弥封回去。
此时,听郭孝通一说,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鲁莽,便红了脸,装作羞惭地模样,低头说道:
“侄儿做错了,不该私拆信件。”
郭孝通摆摆手,说道:“比起你忽然要辞行,这就不是什么事了,说说吧,你意欲何去?”
“侄儿欲过江北上中原。”陈文波答道。
郭孝通又是一怔,说道:“靖康南渡之后,中原已沦为四战之地,危机四伏,侄儿去那处做甚么?”
陈文波本想编个理由,但想了想,中原险恶之地,一时间,乱七八糟的还真编不出来,干脆实话实说道:
“男儿本当自强,江南靡靡,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只有中原前线那种地方,处处血与火,才能让人得到更好的锤炼。
何况,朝廷已开始第四次北伐,韩将军,岳将军等四路军马已然前出防区迎击金军,这等热闹,侄儿可是热血沸腾,盼着能亲上前线手刃金狗呐。”
没想到,郭孝通听完,不但没有击节赞叹陈文波的慷慨壮志,而是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他。
你道他为啥会有这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此时刚刚才五月中旬,金国刚刚毁盟,金兵刚刚南下,全面北伐的命令刚刚才从朝中发出。
此等军机大事,不要说一个远在衢州的普通少年,就是郭孝通自身,也是昨天才从秦桧秦相爷的口中得知一个大概。
这,能不让他陡生疑虑吗?
而且,还四路大军,这是最高军事机密好吧,你陈文波也知道的太多了吧?你以为自个是枢密院使啊?
郭孝通捏着半根油条,愣了许久,才从惊愕中回复了正常,但他到底城府极深,几个呼吸之间,便叉开了这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说道:
“贤侄志高气远,伯父甚是欢喜,但中原之行可不是西湖赏荷,必定险象丛生,你爹将你托付于我,我自然要负起责任。
这样,伯父立即修书一封,令人速速送往衢州,听听你爹的意思,反正,快马来回也要不了几天,耽搁不了什么事儿,你看如何?
否则,你如此草率的离我郭家而去,万一有个好歹,伯父可是吃罪不起啊!”
陈文波一听,觉得也有些道理,自己一走了之倒是爽快了,但陈半城这个便宜老爹必然是要怪罪郭孝通,那么,等等就等等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郭孝通的意见。
郭孝通见状,脸色舒缓了一些,说道:“听管家说,昨日你是与陆家公子一道来的?”
陈文波说道:“我们同乘一条船来的临安。”
郭孝通说道:“我一早已命管家去陆府下了帖子,请陆家公子中午过来吃酒,也算是伯父为你接风了。”
陈文波看了看郭孝通,心说,古人都是这么有激情的么?
从书信上看,自己可是来拜师学艺的,怎么又是接风又是替自己邀约客人,感觉总有点怪怪的,但想到可以和陆游好好唠一唠,他还是非常满意的,于是,嘴里便客套的说道:
“让伯父费心了!”
用过早饭,由于陈文波存了辞行的念头,郭孝通便没有张罗着拜师学艺的事情,只是让他自个儿随便转转,自己则回到书房里修书一封,派了个家人快马往衢州而去。
万春医馆是临安城里排得上号的大医馆,坐堂的郎中除了郭孝通,还有其他好几位,一般情况下,郭神医是不接诊的。
然而,就在郭孝通写完书信,端着一碗香茶在兀自沉思时,郭管家匆匆来报,说外面有个患者,指名道姓非要见郭神医。
临安乃南宋行在所在,皇亲国戚,高官贵人,南人北人鱼龙混杂,在这种地方行医,就算郭孝通顶了个神医的头衔,处处也是小心谨慎,生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听管家一说,他搁下茶碗,站了起来,正欲举步前往医堂。
但郭管家却阻了阻,低声说道:
“我观此人,生得龙精虎猛,不像是个病患。”
郭孝通说道:“或许是他家人病了。”
郭管家习惯性的皱皱眉,说道:
“此人来势汹汹,并不像是一个求医之人。”
郭孝通怔了怔,反问道:“依你的意思,是来踢馆的?”
郭管家想了想,说道:“说不清,要不老爷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郭孝通点点头,举步前行,在转出书房时,恰巧陈文波也正从院子里出来,向着医堂走去。
他是闲得无聊,想着干脆去实地见识一下南宋的医院。
郭孝通与他打了个招呼,便加快了步伐,陈文波见状,心想,是不是有人得了急症?
这,自己应该好好的去瞧一瞧。
郭孝通走得急,陈文波也跟得紧,几人差不多同时到了医堂。
郭孝通是有单独的诊室的,四面用雕花缕空的板壁隔起来,与闹哄哄的医堂相比,显得清静了许多。
诊室里,早已坐着一个大汉。
但见满脸络缌胡子,黝黑的皮肤,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顾盼生威,乍一看,似乎有些猛张飞的味道。
他见郭管家引着一位中年人进来,估计来的便是郭孝通,立即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说道:
“有劳郭神医了。”
郭孝通扫了他一眼,放缓了脚步,慢慢踱到医案前,一撩长衫缓缓坐下,伸手指了指医案前的椅子,说道:“坐。”
那人依言坐下。
郭孝通又说道:“来,请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