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一改之前威仪凛然的姿态,转而对郭弘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想来你和太子还是同岁,今年也是十四。朕在你们这个年纪,已在南阳的田间扶犁躬耕……”
在郭弘的记忆里,这是刘秀的老毛病。
每逢和身边的人聊天,总要先扯一扯自己的发迹史。然后再是千叮呤万嘱咐,总之是要对方明白他复汉大业的不易,不要忘记民生艰难云云。
“你也即将成年,作为皇室宗亲,理应替天下苍生做些事。”
刘秀娓娓道来。
郭弘却是越发糊涂了。对方话里话外,都是要让自己做官啊?
而事实证明,郭弘还是太年轻……
“所以,朕的条件就是,这些土地你要亲自去督种和管理。”
种,种地?要自己这傻儿子去种地?
郭况大惊。
自己这小儿子五谷不分,平时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懂什么种地啊?
“臣领旨!”
就在郭况一筹莫展之际,却听见郭弘爽朗地领旨,言语间甚至难掩兴奋。
“别急……”刘秀微微一笑:“不光如此,你还要按律定期上缴赋税。不可鱼肉当地百姓,否则决不轻饶!”
坏了,坏了。
这哪是什么赏赐,分明是皇帝变着法子,要治郭弘啊。
三百亩的土地,单就地赋、口赋和算赋三笔,就是个不小的数字了。更何况这小兔崽子,连自家房子都敢一把火点了,要他不去鱼肉百姓可能吗……
郭况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但这傻儿子,应承的这么果断又是几个意思。
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看来趁身子骨还硬朗,是时候考虑和夫人再要一胎了。
郭况内心叫苦不迭……
便宜老爹的心思,郭弘无从知道。
但他现在唯一明确的,就是自己此刻确实很兴奋。
从他决定要在东汉生活下去,洛阳就不再是他最想呆的地方了。原因很简单,洛阳的水实在太深,而郭家也只是表面风光罢了。
眼下正是建武十四年,郭况在年初刚刚荣升城门校尉。
但郭弘清楚,接下来的历史走向就是,姑母郭皇后被废,太子表哥刘强也受了牵连。可以说,郭家正处在这一时期,政治和权力斗争的风口浪尖。
虽说站在风口猪也会飞,但郭弘不想做猪,更不屑陷入肮脏的政治斗争当中。
他想要的生活,其实再简单不过。
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仅此而已。
但眼下的都城洛阳,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暗地里似乎有无数只眼睛,密切注视着郭家的风吹草动。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口实,成为朝堂上被围攻的对象。
刘秀这次的突然出现,不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吗。
所以,明知刘秀是在借机约束自己,郭弘还是欣然领命。
“好了,我要和绵蛮候谈些政务。皇后难得出宫一次,你们姑侄就好好叙叙话吧。”
刘秀说罢,就在郭况夫妇引领下,一同去了正堂。
之前刘秀一直在场,郭弘倒是还没机会,与郭圣通单独相处。
在他记忆里,这个姑母对自己可是宠溺有加。
“今天你的表现,姑母很是欣慰。”等刘秀离开后,郭圣通打开了话闸。
“姑母指的,是接受那三百亩地?”
在郭弘记忆里,二人私下都是以姑侄相称,倒是免去了许多客套。
“我弘儿就是聪慧。”
“但是姑母,侄儿有一事想不通。”
“额?你说说看。”
“陛下为什么要我亲自过去?”
郭弘之前已经想到,刘秀此举是想借机约束自己。但如果仅是出于这个目的,他大可以发配自己到郭家的封地绵蛮县,随便谋个差就好。
如此大费周章,郭弘却是疑惑不解。
“其实,这是本宫的意思。”
“啊?”
郭弘大为意外。
“姑母的意思是说,其实你和陛下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要把我赶出洛阳了?这三百亩地,碰巧只是个契机而已?”
“哈哈……弘儿,既是姑母我的意思,怎么能说是赶呢?”
“这,这到底是为何?”
“你以后慢慢就会明白的。”郭圣通故弄玄虚。
既然对方不打算现在说,郭弘也不便再追问下去,总之是要离开洛阳这就很好了。
另外,这既是姑母的意思,那就不会是什么凶险之地,也不会包藏什么祸心。
“弘儿……”郭圣通突然话锋一转:“你马上也是有家业的人了,想没想过尽早成个家?”
郭弘咯噔一下。
成婚?
自己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啊……
见郭弘不说话,郭圣通笑笑:“姑母知道,我的侄儿聪明伶俐,一般的庸脂俗粉自是看不上的。所以,姑母给你选的可是阴贵人的女儿……”
阴丽华的女儿?公主?和阴家联姻?
一连串的问题,同时迸生出来。
郭弘脑瓜子嗡嗡的。
什么叫始料未及,什么叫人生处处是惊吓,这就是了。
他冷不丁想起一些趣史来……
郭圣通和阴丽华,共为刘秀生了五个女儿。这五个公主,也是没谁了。适配的五位驸马爷,居然有四个都不得善终。
而这四个驸马里面,就包括阴丰和自己的大哥郭璜。
历史上的阴丰,最后杀了自己的妻子郦邑公主,被明帝刘庄赐死。而大哥郭璜,受儿子谋反牵连,也被砍了头。
所以,要娶刘秀的女儿,绝不是普通的闹着玩,而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在玩。
是下半身重要,还是命重要?这是一个需要严肃考量的问题……
另外,几个公主里面。
年纪和自己相仿,还是阴贵人所出,就只剩下历史上的淯阳公主和郦邑公主。
一个是未来的嫂子,另一个是大醋坛子!
都是狠角色。
不敢惹,也惹不起。
郭弘细思极恐,到最后已是冷汗涔涔、全身发抖……
“嗯?弘儿,你激动了?”
“没,没激动啊。”
“那你抖什么?”
“……”
“这事就这么定了!”郭圣通当机立断。
“姑母,这个怕是真,真的不行……我远未成年不说,更何况,何况我大哥都尚未娶妻,我怎么可以比自己兄长先成家呢。”
长幼有序。
郭弘最后关头想到一个,在这个时代绝对靠谱的理由。
郭圣通果然陷入沉思……
“这话也在理,倒是我莽撞了。”
呼。
侥幸躲过一劫,郭弘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娶公主,想都不敢想!自己哪有那个福气哟……
郭圣通惋惜地叹了一口:“姑母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看到你成家立室……”
“姑母放心,会有那么一天的。”
……
傍晚时分。
刘秀理所应当地收走了纸牌,还把郭弘拉到一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导之以行……最后,郭弘只好强忍心痛,从仓库又拿出两盒清凉油奉上。
“甚好……等用完这些,朕会再命人来取。”而后心满意足地登上帝辇。
留郭弘站在原地,独自风中凌乱……
“咳咳……拿出来吧。”
送走刘秀,郭弘转头就见郭况皮笑肉不笑,一只大手摊在自己眼前。
“父亲,你这是要……”郭弘再次凌乱,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装傻?”郭况也不恼,故意瞟向不远处的大棒子。
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