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时候已是夜阑人静,这时候不必担心阿三阿四还会蹲守,几年的积蓄换来的一顿酒菜就摆在桌上,但此时却是索然无味,丝毫没有动嘴的念头。
不多时候便能清楚听见隔了最起码一两百步路的巷子最前面曹元元的府邸之中传来的隐约吵闹之声,没过多久便是一阵摔门而出。
萧墙全然不曾想到曹元元会在这个时候造访自己的破烂茅草屋。
“好小子,你倒是有兴致,一个人弄这么多好吃的,可是出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一盏昏黄油灯下,曹元元满面怒容,看似方才受了不小的气。
萧墙忍住心中失落,苦涩笑道:“好事有没有我不知道,反正糟心事我是遇到了不少。”
“你糟心?你还能有我糟心?”
随手抓起一块爆炒的金黄流油的螃蟹脚,曹元元撇嘴。
“咱们曹家那个腰间挂着酒葫芦的家伙知道吧?”
“知道,怎么能不知道。”
萧墙隐去了不久之前那段丢人的事实。
“他怎么你了?”
“他非要逼着我做他徒弟,让我跟他学本事,我呸,本大少爷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这辈子都吃喝不愁,需要学什么本事?唯一需要学的就是怎么着才能把我曹家那么多钱在这辈子花的干干净净,可那个臭不要脸的家伙倒好,要我做他徒弟,甚至要将他腰间的酒葫芦送给我做见面礼,去他大爷的吧,老子金葫芦都不稀罕,更何况一个破葫芦?简直异想天开。”
说罢,兴许是觉得爆炒辣喉的曹家大少爷下意识抓起桌上一只瓦罐,大快朵颐解渴,却在三口之后突然放下瓦罐剧烈咳嗽起来。
“他……他娘的,这是啥?怎么这么辣?”
萧墙道:“这是酒。”
曹元元惊讶:“你小子也会喝酒?什么时候学会的?”
萧墙道:“是我打算请人喝的,不过那人没来,倒是便宜你了。”
曹元元满腹狐疑:“你小子买几个包子都要算了又算的人居然舍得请人喝酒?快告诉我那人是什么来路?我认识吗!是不是上次那两姑娘。”
萧墙叹气自嘲道:“是你说的那个非要收你做徒弟的人。”
“还有这种事情?”
曹元元惊讶的张大嘴巴,随即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忙瞪大眼睛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啊,那家伙估计现在还没走远,这时候去你还追的上,他不是要收徒弟?你正好去替我补这个位置,哈哈,天助我也啊。”
“恐怕就算我去也不见得有用,罢了。”
嚼着香辣螃蟹,心里却是苦涩无比。
“人愿意收你做徒弟那是你的福气,更别说送你酒葫芦了,那酒葫芦能禁得起一个人踩在上面过江,用鼻子想都知道是一件宝贝,也就是你这大少爷不稀罕了,换做别人可不得撞破脑门儿也要去!你这家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油灯下,曹元元还是第一次见萧墙如此垂头丧气。
也不知是不是身在福中这四个字勾起了曹家大少爷什么不好的回忆,带动情绪一同沉寂下来,良久才憋出来一句话。
“你懂个屁啊,我情愿我两身份换过来,你做大少爷,我来做你。”
至于曹元元为什么这么说,萧墙即便想知道也不会有机会了,因为那位头一遭如此唉声叹气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大少爷在喝了没几口酒之后就醉的上吐下泻不省人事,当睡眼惺忪的婢女小燕过来“收尸”时候萧墙还在死死抱住这位喝醉了力气大的惊人的大少爷,以避免曹元元手里的油灯点燃了整个屋子。
“去你大爷的死老头儿,你既然嫌弃我是个庶出干嘛要认我?干嘛不把我丢到山里去喂狼?你知不知道我曹元元情愿过着从前跟我娘走街窜巷捡破烂的日子我也不想进曹家看那个贱人的脸色。”
这是曹元元最后撕心裂肺喊出来的话,像是胆大包天喊给隔了大老远的曹家那位此时应当正在睡梦之中的老人听,撕心裂肺完之后,婢女小燕的一身裙子已被粘稠的呕吐物弄的满是异味。
“瞧你干的好事。”
婢女瞧着脸蛋红扑扑却还算清醒的萧墙不满的抱怨一句。
“要喝就干脆喝死,省得半死不活丢人现眼的,发泄情绪的方式有很多种,偏偏你这两兄弟选择了最没血性的一种。”
主仆二人搀扶离去,只剩油灯下清瘦少年一人神色麻木,若有所思……
……
广陵江浩浩荡荡长年无休从青云镇前流过,三月初夏时候两岸白杨绿柳均已郁郁葱葱,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无法让人忽略在天色蒙蒙亮时候江边的江水冰冷。
任凭水流冲击,萧墙依旧在水中试图稳稳扎住马步,随后一遍又一遍尝试将两只水桶灌满水平衡提起来,一次,两次,一百次,两百次……
远处正有一人撑着懒腰腰间挂着酒葫芦的中年男人一路打哈欠一路睡眼惺忪而来,当透过江边薄雾隐约瞧见那个清瘦身影一遍遍提水桶,一遍遍扎马的时候,男人有些惊讶,嘀咕一句:“咦,这等边陲小镇居然还有人懂这种淬体功夫?”
心下狐疑,便蹑手蹑脚靠近那道身影,江水中心湍急,江边虽不比江中,但长久浸泡在水中稳住身形对萧墙来说依旧是个不小的负担,身子疲惫,全靠一股意志力坚持,但即便如此仍是被猛然拍岸的一股浪花冲的一个趔趄扑倒在水中。
等到爬起来时候首先抓住两只差点被冲走的木桶,随后才听见一声嗤笑。
身后有人道:“扎马也不是这么扎的,真不知你这小子师父是怎么教你的。”
蓦然回头四目相对,当两股目光碰撞到一起时候,萧墙嘴角挂满冷笑,中年男人却是瞪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这时候才想起昨夜里提着一包酒菜的那道人影为何这么熟悉,仔细想想这个年纪瘦到这个程度的除了面前这昨日里打扰自己吃螃蟹的小子又还能有谁?
因为心中有鬼,这位能踩着葫芦过江的高人下一刻便一个箭步转身就要离开,心道今日里出门怕是没看黄历,最不想见到的人却偏偏见到了,今日里这顿爆炒螃蟹怕是吃不成了。
身后传来少年人冷喝:“站住。”
“切,你以为你小子是谁啊?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我偏不。”
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人给怒斥,这位高人非但没有丝毫生气的心思,反而是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这种事情男人心道怕也只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说来丢人,可还不是怨自己?看萧墙昨夜里回家方向,正像是从聚香园出来的,怕是等了自己很久。
也曾想过干脆将萧墙丢进江里喂了鱼算求,可如此一来虽说没人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却是清楚得很,为了一个臭小子毁了自己道心,这买卖可太不划算了。
中年男人速度极快,但萧墙身子清瘦,再加之年幼本就奔跑速度极快,居然直接横在了男子身前,黑了脸愤懑道:“你若是不来可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我在聚香园里一个人等到半夜,难不成你们这些高人就真不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当做一回事吗?”
男人嘴角抽搐,心里咬牙切齿,琢磨着还不是因为你小子死皮赖脸不走我才如此?要怪恐怕也只能怪你自己吧?不过若是这样直接说出来恐怕只会让萧墙更加气愤,故此干脆糊弄道:“那是因为我昨天有事。”
萧墙道:“就是为了三更半夜去找曹元元求他做你徒弟!”
萧墙到底还是放下了拦住男人的手臂。
咬咬牙道:“我不怨你昨天没来,害我白等,我只是不希望你明知道不会来还骗我给我一个期待,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来的,你知道明明有了希望却陷入失望的感觉有多难受吗?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以后我们当做从没见过,就这样吧。”
晨雾中,少年人拎了水桶缓缓离开江边。
只剩下中年男人表情极度怪异至极。
“这小子,可吓死我了,还以为找我算账来了,还好没事,哈哈,要不怎么说吉人自有天相呢?说的好像我稀罕跟你小子见过面一样,幼稚,幼稚。”
……
也算是将心中这口气撒了出来,拎着水桶回到家时候发现这一日曹元元竟是起的特别早。这跟曹元元的性子一向不符合,从打开的大门看到婢女两个黑眼圈一脸疲惫,再看曹元元精神奕奕便知婢女昨夜里受了多大的委屈。
“早啊,萧墙,昨夜里谢谢你的螃蟹。”
曹元元打着哈欠。
萧墙不语,等被曹元元再度叫住时候才疑惑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曹元元拉住萧墙衣袖挤眉弄眼道:“昨夜里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萧墙摇摇头。
“没有。”
“没有就好,对了,我好像记得你小子跟我说你打算请那家伙喝酒来着,我这就去帮你约他,有本少爷出面他敢不来,不来本少爷骂死他我。”
“不必了,我不请了。”
萧墙复杂叹气。
“而且现在就算要请也请不起了。”
张大嘴巴欲言又止的曹元元片刻后嘴角一翘。
“没事儿,这事儿我帮你搞定,毕竟好歹我也算占了你一回便宜是不是?”
身后婢女满脸嫌弃,心道你曹元元可真是说的出来,也不觉得丢人。
下一刻便见平日里这时候要不就是在床上呼呼大睡要不就是出门遛鸟的曹元元迈开螃蟹步子大摇大摆至曹府方向,根据后来中午时候听人讲,曹元元在这一日到达曹府大门时候,先是威胁那位正在府中晨练的老太爷如果不开门就放火烧房子,随后才是以一声能吼的正在吃豆浆油条的阿三阿四直接一个趔趄打碎了豆浆碗的咆哮。
“向东来你个老不要脸的东西,把我兄弟钱骗光了很开心是不是?他就那么两百来个娶老婆的铜板都被你煽忽了上去报销,我限你一盏茶时间内给我滚出来,不出来就是不给我曹元元面子,不给我曹元元面子就是不给死老头儿面子,不给死老头儿面子,嘿嘿嘿,你小子就摊上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