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浩浩荡荡地行驶到了朱雀街南边的高门府宅前停下,立刻便有下人过来迎接。
独孤清沅随着众人下车,抬头便看到朱漆金镂的大门上,挂着一块大大的匾额,上面刷着金漆的“大司马府”四个字遒劲有力。
大门两边分别有两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镇守着,威武霸气,无不彰显主人磅礴的气势。
“念卿,你家原来这么气派啊!”独孤清沅不由得感叹到。
“是啊是啊,比冀州城姐姐家还要大。”衡儿二连叹。
魏鄞不禁要翻白眼了,这可是金陵城,是大周的都城,何况陆瞬崖还是权倾朝野的大司马,他的府宅能和冀州商贾之家相提并论吗?
陆瞬崖但笑不语,拉了独孤清沅便从大门进去,将东西都交给下人收拾去了。
大门里边有一扇垂花门,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曲折迂回的抄手游廊,皆雕梁画栋。中间是空旷的院子,当中放着一个宽一丈多,高半丈的大水缸。水缸上漂浮着几张残荷,水下几条金斑红鲤正快活来去。
“看傻了?”陆瞬崖伸出手,在独孤清沅面前挥了挥。
“……才没有,”独孤清沅别开眼,揶揄道:“陆瞬崖,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干了多少贪赃枉法之事?还有,你府上的姬妾怎么没来迎接你?”
陆瞬崖闻言,侧目而视,笑问道:“怎么,你想管爷啊?倒也不是不可以……”
“陆瞬崖你闭嘴!!”独孤清沅顿时面红耳赤,抬起手就要捂住陆瞬崖的嘴。
陆瞬崖不避不躲,任凭那只柔白细腻的掌心碰到自己温热的唇。
当手心抚摸到那片柔软,指尖感受着面前这人呼吸的灼热时,独孤清沅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微微抬眼,对上陆瞬崖的星眸,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粉嫩的容颜,光华潋滟,脸色顿时红的像春日的桃花。捂着陆瞬崖的嘴的手在不知不觉间也垂落下来,有气无力地抵在他的胸口。
陆瞬崖突然低头,猝不及防地含住了独孤清沅的唇,深深攫取着她的口中的芬芳。
“轰——”似乎有什么再独孤清沅耳边爆炸。
她破天荒没有推开他。
陆瞬崖渐渐抱紧她,温柔而霸道。
“顾清远,爷清正廉洁得很,而且,”陆瞬崖顿了顿,趴在她耳边呢喃道:“爷府上还没有姬妾,你还有机会。”
独孤清沅回过神了,羞得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去大口大口地喘气。
陆瞬崖抿着嘴轻笑着。
“念卿。”魏鄞带着荼靡和衡儿进来,朝着陆瞬崖道:“我们该进宫了。”
魏鄞没有察觉此刻空气中流动的暧昧尴尬,继续说到:“此前你研制解药用了顾清远的名,方才内侍来报,陛下已在宫中设宴,让顾清远同行。”
陆瞬崖有一丝疑惑闪过,不过被很好的压制了下来。
“爷去换身衣裳,我们即刻入宫。”陆瞬崖说着又吩咐不远处刚过来的管家:“福伯,你安排一下荼靡姑娘和衡儿的住处,哦对了,带顾大夫入住东厢房的和德轩。”
福伯惊了一下,和德轩自从建府之初就辟作府中女主人起居之地,多少年无人居住。这会儿居然让这个顾大夫入住,看来顾大夫对大司马而言的重要性不可小觑。
“是。”福伯应到:“请三位客人随我来。”
人都走完,院中只剩下两人,魏鄞的担忧,陆瞬崖的淡然,各执神色。
“念卿,此番赴的,恐是鸿门宴。”
“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刀山火海,爷都过来了。”
***
太和宫内热闹非凡。主殿延庆殿更是灯火通明,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来来回回忙碌着,布置地一派喜庆。
偏殿里,灯火幽微,一抹人影站在窗边,恰好可以看到灰蓝色的天空里初升的霜冷的弯月,投在他身上,在地板上拉出斜斜长长的黑影。
窗外,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驻足而立,“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那信鸽的左腿上,绑着一只小小的竹筒。
片刻后,他转身,凝望着香案上那尊牌位良久,长叹一口气道:“兄长,她来了。”
信鸽突然扑棱着健硕雪白的翅膀就飞走了。
***
马车缓缓驶进长直门,停在长泰门前。
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大司马,前边就是长泰门,还请大司马下车前往太和宫。”
车内,原本眯着眼假寐的陆瞬崖闻言睁开了眸子。
“公公辛苦。”
寡淡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却不怒自威。
“不敢不敢。”那内侍公公连忙回答,壮着胆子向前掀开帘子,方便陆瞬崖下车。
而魏鄞和独孤清沅早早的就已经下了车,站在长泰门和长直门的甬道上。
甬道两边,隔着一丈远就立着身穿铠甲,手持长枪的禁军。
独孤清沅托了陆瞬崖的福,第一次来皇宫,不由得就想到方才陆瞬崖的叮嘱——
“进宫之后万万不可失礼冲撞陛下,双眼不可乱看,双耳不可乱听,双手不可乱摸,双唇不可乱启……”
“那我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看,可以听,可以说?”
“你是爷的人,自然是爷让你说的时候你才能说。”
陆瞬崖从华盖宝车上不疾不徐地下来,今日他一袭紫色蟒袍,繁复的花纹衬得他越发贵气逼人,墨发梳起,在头顶簪了一个紫金冠,清隽的面庞更是添了几分威严霸气。尤其那双眼睛,褪去几分温软,取而代之的是尖利和精明。
独孤清沅有些没出息地看呆了。这人,和之前自己接触的陆瞬崖,完全两个样子。
“顾清远,走了!”魏鄞往前走了几步,见独孤清沅还呆呆站着,没跟上来,不由得出言催促。
“啊,来了。”独孤清沅忙小跑着跟上。
“顾清远,可还记得爷嘱咐过你的话?”
“……记得。”
“记得便好。待会儿记得跟紧爷,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给爷丢脸!”陆瞬崖低下头,在顾清远耳边轻声说道。
!!还有这么多人呢!独孤清沅的脸红的要滴血。可偷偷看周围的人,似乎全然没有看到这场景,个个神色自若,眼观鼻,鼻观心。
……真不愧是在皇宫里混的。
“咕咕咕。”
突然,一只鸽子划过天际停在高墙之上,“咕咕咕”地不停的叫着。
其余人都目不斜视地前行,唯有独孤清沅停住了脚步。
抬头望去,是一只雪白的鸽子。仔细一看,左脚上系着一只小竹筒。
“锦书!”
独孤清沅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
果然,那只鸽子像是听懂了话,从高强上飞下来。
“锦书!锦书!”独孤清沅高兴的喊了好几声。
话音刚落,两边的禁军齐刷刷地亮出银枪,将独孤清沅团团围住。
突然,手腕被恨狠狠按住。
“顾清远,你把爷的话当耳旁风?”
身边陆瞬崖隐忍着怒气将她拉到身后。
盘旋在上空还来不及落下的鸽子见此阵仗,吓得咕咕直叫,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不一会儿就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锦书……”独孤清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险境。
“顾清远!”陆瞬崖低吼道。
独孤清沅这才堪堪回过神,看着陆瞬崖怒火染上的眉目,欲言又止。
“对不起。”她低下了头。
陆瞬崖没有理会,只站出来,对着禁军冷斥道:“放肆!”
禁军被陆瞬崖的威严震慑住,相互看了一会儿,决定退开。
毕竟,这陆大司马的威名和脾气,他们早已见识过。
陆瞬崖目视前方,一把拉起独孤清沅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而独孤清沅,却早已经没了初时的雀跃欢呼。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才的场景。那鸽子,毋庸置疑是锦书。锦书出现在皇宫,那是不是说明师兄也肯定在?
从前便怀疑过师兄会在皇宫内当御医,这下看来,更有可能了。
跟着陆瞬崖一路走着,过了承德门,便到了太和宫,远远的听到太和宫主殿延庆殿里笙歌管弦,仙乐飘飘。
陆瞬崖终于放开手,再次嘱咐道:“顾清远,爷再和你说一遍,这里是皇宫,你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要了你的命。是以你一定要听爷的话,爷让你干嘛你才能干嘛。”
独孤清沅自知理亏,点头如捣蒜。
一进延庆殿,许多官场上的人便蜂拥而来向陆瞬崖祝贺、寒暄,一副同僚情深的模样。
独孤清沅被挤在外面,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一会儿,殿门口传来内侍尖锐高吭的声音:“陛下驾临——”
霎时间,殿内的人都停下正在做的事,低头跪在地上,迎接大周的君王。
片刻后,从殿外进来几个步履飞快的内侍、宫女。
后面,一身明黄色龙衮的萧译譞缓步走来。
独孤清沅不敢抬起头,只看见刺绣工整的袍角和下面那双镶嵌着明珠,绣着金线的玄黄色靴子从眼前经过。
“陛下万福。”
殿内的声音响若洪钟。
“众卿请起。”
主位上传来萧译譞清润的声音。
众人起来,复又朝着萧译譞拜了一拜才继续手中的事,丝乐管弦又重新响起。
身姿袅娜的舞姬翩然起舞,仿若一点惊鸿,一尾游鱼,一片落叶,赏心悦目。
“众卿落座吧,今日之宴,本就是为陆大司马接风洗尘,陆大司马治好了冀州瘟疫,不负朕心,当为众卿表率。”萧译譞的言语中尽是赞许:“陆大司马,朕今日高兴,特赐你美酒一壶。”
说着,身边的内侍公公就托着一白玉瓷酒壶走过来陆瞬崖的桌前。
“念卿?”后桌的魏鄞拧着眉头。
陆瞬崖没说话,微微侧过头,朝他一点,示意他冷静勿躁。
“臣谢过陛下。除疫除奸本是臣份内之事,臣不敢邀功。”陆瞬崖起身回答,不卑不亢,两厢对峙之下,全然不似陆瞬崖为臣,萧译譞为君。
“听说冀州城有个医术极为厉害的游医出手研制除了解药,朕倒是有些好奇,那位游医何在?可否让朕一见?”
“自然。”
陆瞬崖转身,低声道:“顾清远,去,让陛下看看你。”
独孤清沅点点头,起身来到殿中,恭敬地跪伏在地行礼:“草民顾清远,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乐师不知何时停下了奏乐,舞姬也悉数退场,殿内一时寂静,连官员间觥筹交错声都停歇了。
百官都想看看,究竟是哪位神医这么有能耐。
“顾清远?抬起头,让朕看看。”威严的命令从萧译譞口中吐出。
“草民遵旨。”
顾清远缓缓抬起头,看向主位坐着的人。
萧译譞今日穿了礼服,戴了冕冠,冠上的旒珠长长垂落下来,将他的喜怒都隐匿起来,不被人轻易窥得。
独孤清沅就着明亮的烛火,看了宝座上的萧译譞一眼,难以置信。
“师兄?”
静谧的大殿上,顾清远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里。
“师兄,是不是你?”独孤清沅毫无察觉自己的失态,反而紧紧追问。
“大胆!陛下面前怎容你放肆?”主位旁边站着伺候的四喜冷脸呵斥道。
“师兄,我是阿沅啊,你不认识我了吗?”独孤清沅呆呆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时过六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长开了,更加俊逸非凡了。
萧译譞依然静静地看着下首跪着的人,不喜不怒,没有反应。
独孤清沅一时情急,抬手,扯开了束发的发带,顿时,墨玉般的青丝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直直的垂在腰际。
在场的人无不讶异。
“芝英小镇,溶月阁,你的小师妹独孤清沅,就是我。”独孤清沅眼中溢满了泪水。
“陛下!”陆瞬崖突然从座位上起身,眉宇间栖了一抹慌躁。
独孤清沅这一系列言语,他始料未及。
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让她来参加宫宴。
这般想着,心里愈加烦躁。
主位上,萧译譞伸出手,制止陆瞬崖,而后终于起身,朝着独孤清沅一步一步走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萧译譞蹲下来,双手轻柔地捧起她的脸,修长的手指拭去她眼中满溢的泪光。
“阿沅,是你,朕找到你了。”
外人看来,萧译譞这个后宫寥寥的君王,能这般轻柔地对待一个女子,必然情深义重。
可彼时,独孤清沅望进那双眸中,只看到一片冷淡。不知是不是旒珠晃了双眼的缘故。
那边两人久别重逢,诉尽离思,陆瞬崖内心就像被捅了一刀又一刀,那人的笑靥如花,那人的嗔怒哀伤,原来在另一个人面前也是这样毫无保留。
不由得,又多喝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