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瞬崖似乎早就知道独孤清沅会来找他,早就在书房里摆好了茶盏糕点。
独孤清沅有一瞬间后悔这般不虑后果地直接来到他的府上。明明一个时辰前,两人还是不欢而散的。
橘色的暖阳从外面斜斜地打进来,就像在地上撒上了一层金光,那抹倩影立在门口,带着暖意和万丈光芒。
“长泽郡主突然造访,不知所谓何事?”陆瞬崖斜斜地倚靠在书案上,正在看书。见到独孤清沅走进来,便凉凉地问了一句。
“我……我是来看荼靡姑娘的,我怕冯净屹或者燕归来为难她。”独孤清沅不自在地将头扭向一边。
“仅仅是为了荼靡?”
“当然还有……”
“还有谁?”
独孤清沅恨恨地瞪着眼前这人,嘴上偏要倔强的说一句:“自然还有衡儿啊,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程馥柔,要把她弟弟带到军营好好教导的。”
“没有了?”
“陆瞬崖……”独孤清沅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过来大司马府。
“独孤清沅,既然你想玩儿,那么爷奉陪到底。”
没头没脑的,陆瞬崖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
原以为她已经想通了,这段时日从蜀州到金陵的惊心动魄的旅程,两人的情谊较之她与那人的应当也是有过之无不及。此番她回头,必定也是想放下过去,放下宫中的那人,愿意与自己面对一切的,毕竟,他对她,已经表现地如此明显了。
可她依旧是这个样子。
在她心里,任何人,哪怕是昨儿刚遇上的荼蘼,也比自己重几分。
那么,也就怪不得他了。
独孤清沅听得一头雾水,正当她想说什么时,门外却传来嵌春焦急的声音:“郡主,陛下派人传话,请您速速回宫。”
独孤清沅下意识地转头望了望陆瞬崖。只见后者闻言眉头一皱,重重的将手里的书砸在案上,沉声道:“走吧,总归此刻你的心不在这里,爷强留你的人有何意义?”
独孤清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转身离开。
******
承霖殿偏殿。
独孤清沅一下马车,便看到等在门口一脸焦急的四喜在不停地来回踱步。见到她回来,双眼顿时如看见了黄澄澄的金子一般。
“哎呦长泽郡主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若再不回来,陛下龙颜大怒,那可就完了!”四喜差点就要跪下抱着独孤清沅的腿干嚎了,但好歹见着宫人们还在看着,实在不好做出不好的榜样。
“师兄生气了?现下他人在哪里?”独孤清沅心里一怔,说实话,如今的师兄再也不是当日溶月阁那个谦润尔雅的杜知然了,他如今是天下之主,那板起面孔来,还真让人有几分发怵。
“陛下眼下正在含章殿,吩咐奴才来接您过去。郡主还请随奴才来。”四喜拿衣襟拭了拭额上的冷汗,这才带着独孤清沅往含章殿而去。
含章殿门口,禁军侍卫面无表情地将独孤清沅放进去,四喜则和嵌春一起退守在大殿外面。
独孤清沅走进含章殿,便看到萧译譞正伏在案上,懒懒地在看着什么。只是那神情,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
“叩见陛下,陛下万福。”独孤清沅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许久,不见上面有动静,惟余大殿内燃烧的烛火的轻微的噼啪声,此刻却响得出奇。
“阿沅你终于回来了。”
头顶总算传来那人的声音,并不若平常帝王的严肃,反倒带点家常的慵懒:“一天了,大司马府上可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改天让他送进宫让你玩个够?”
独孤清沅不知要如何回答。
饶是她再怎么不关心政事,却也知晓当今陛下和大司马表面上君臣和睦,暗地里争权夺势,水火不容。师兄突然发问,定然是不满意自己和陆瞬崖走得这般近。想到白日里陆瞬崖说的一番话,独孤清沅心里隐隐有些酸涩。
“师兄,陆大司马与我有过命的交情,你从前说过,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何况这一路上,要不是他,阿沅早就死了,怎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独孤清沅看着眼前萧译譞逐渐阴郁的脸色到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
“阿沅,你不知道。”萧译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上头龙椅上起身,露出案上放着的一张土黄色的陈旧的羊皮,上面赫然是一张舆图。
“朕和陆瞬崖之间,必定会有一争。阿沅,你是朕亲近之人,又不善于伐谋,金陵城中波诡云谲,朕能做的,只有将你放在身边,远离那些人。尤其,是陆瞬崖。”萧译譞走下台阶,将独孤清沅扶起。
“阿沅真能一直呆在宫中陪着师兄吗?那么,下月即将入住中宫的尚书府小姐呢?”独孤清沅望着萧译譞,便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口。
这样煊赫的家世,才是足够配得上他的人,而自己,恐怕真的在六年前,就与眼前这个人分道扬镳,时至今日,两人已经站在永不能靠近的两端。
萧译譞听闻独孤清沅的提到了尚书府小姐,便明白她已经知晓他下月成婚的消息,额上的青筋止不住地突了突。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是早就定好的一步棋,不能因为她的到来而反悔。但是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心里却也有一丝的不忍。
“阿沅,朕走到今天的位置,很多事情实在不得已。还记得你在芝英收到的锦书带来的最后一封信笺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阿沅自是记得的。”独孤清沅下意识地想把手伸到衣襟里去翻出那张信笺,却摸了许久都没有摸到,恍然想到那日沂水刺杀,自己侥幸被陆瞬崖救走,后来就遗失了那张信笺。
想来,真真是命运弄人。
“如今师兄不再是芝英的小医师,你的身上系着江山百姓,自是不必再提当日。只是阿沅求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可以放过陆大司马一条命,权当是替阿沅还的,阿沅感激不尽。”说着,独孤清沅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萧译譞就这样看着,僵直着身子,半点没有动,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兔毛对襟小袄,淡紫色罗裙,一头乌发妥帖地梳理过,和王公贵女们打扮地一样美丽,他看着曾被捧在手心的小师妹为了另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人,第一次这样恳求自己。
尽管眸中席卷过惊涛骇浪,双手在宽大的袖中捏得指节泛白,他还是强迫自己要冷静,六年都忍过来了,至少,现在不能逼她。
******
大司马府。
书房内,陆瞬崖一手支着下颌,一手伸出修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双眼波澜不惊得看向某一处,仿佛一只闲适休憩的懒猫,但是魏鄞知道眼前这人,是一头最会伺机而动的豹子。
“子安,御史台的卷宗可查出些什么?”陆瞬崖淡淡地问道。
“六年前的一切,仿佛被人毁了个干净,我找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魏鄞拧着眉回道。
“偏偏是这个时间,”陆瞬崖若有所思:“那个燕归,可知晓你在查那件事?近来可有异常?”
“你是怀疑他……可是,六年前他还未曾入闱,更别提出仕了。”
“他是萧译譞的人,”陆瞬崖看着魏鄞,道:“也只有仗着萧译譞这个靠山,才能如此轻易地扳倒孙熠,是以,爷怀疑,六年前,萧译譞定然也是这其中之人。”
想到这里,陆瞬崖顿时杀机毕露。
“子安,你继续到御史台寻找当年的案卷。不论寻不寻得到,就让燕星回知晓我们在干什么。”
“念卿,这会不会打草惊蛇?”
“不,我们在引蛇出洞。”
陆瞬崖和煦一笑,旁边的魏鄞看了暗道不好,这下肯定有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