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青衫书生,模样不错,皮肤白皙,不过是典型缺乏阳光照射的白皙。
他一出场就自带吸睛效果,主要还是嗓音嘹亮,竟然和掌柜铜锣般的嗓门差不多声响,所以不仅震住了小二和掌柜,连林附也忍不住看向他。
书生身后还有几个人,同他一样都是青衫长袍儒雅打扮,似乎是同一个书院出来的。相比较起来,都比前面那个书生年纪大些,脸上都愤愤不满。
只是虽是不满,却也一句话不说。
原先那位出声喝止的书生显然是听到了小二说的话,面上是丝毫不掩饰的怒火,将他本人的耿直个性一展无余,可是这怒火中还带着窘迫——
“你这店小二,怎么……怎么这般咄咄逼人!”
“客官,这您可说错了!”小二被吓着了很没面子,立马回嘴。
“我虽是个客栈店小二,书读得没你们多,字也没认全几个,只会擦桌扫地跑跑堂。”小二伸出一根手指揉揉鼻子,明明是在贬低自己,形象却意外的高大起来。
林附感到奇怪,要说是小二先出言嘲讽,有错在先,可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派正气。而这书生的表现却让人诧异,他可以骂小二有辱斯文,素质低下,却偏偏说了个“咄咄逼人”,气势也没了一开始的强力。
不过小二下一句话就给他解了惑。
小二双手叉腰,芝麻点大的雀斑均匀分布在他的脸颊两侧,徒增了两份俏皮,怀里刚得来的银子让他底气十足,他继续说道:“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晓得一分钱一分货和欠债还钱的道理,诸位读了这么多圣贤书,难道书上没教吗?”
书生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气势一下子弱了一大半,身后原本观望的人见此情形,脸色都不太好,青一阵白一阵,面上讪讪,露出同书生相似的窘迫,还有几个趁人不注意,躲回了屋里。
林附热闹看的开心,自己动手端了一壶茶水,问同样在看热闹的老板讨了一把瓜子,在一旁自在得啃起了。
他永远没有在异常气氛隐藏自我的眼力见——喀嚓喀嚓,瓜子真好吃。
老板也有点馋了,不好意思像林附这样光明正大地嗑,偷偷摸摸拿几颗到手里,又用手指尖抠掉外面的壳,倒出里面的瓜子肉扔到嘴里——吧唧吧唧,真香。
喀嚓喀嚓……
吧唧吧唧……
小二本来意志满满,想着就算讨不到钱好歹也努力过一把,占了嘴上的便宜。
没想到自己那么努力的为店里生意着想,老板却在这里……嗑瓜子?
小二仰头垂泪,也不想理会书生等人了,只是十分委屈的问老板:“老板,您怎么这样啊~”
老板用刚剥完瓜子的手挠挠脑袋,黝黑的脸上居然能看出微微泛红,看的出来,是做错事的羞郝和心虚。
老板挠完头又挠脸,小声说道:“小二啊……算了吧,都是上京赶考的学生,不过就是一点钱,算了算了。”
不过他的小声最多比正常人轻一点,没有起到遮掩的作用还被在场所有人听个正着。
书生身后的人皆露出喜色,唯独书生面色欲加羞愧。
林附没想到老板是个糙汉外表少女心肠,不由得多瞧了他几眼,多磕了几颗瓜子。
小二听老板这么一说,更加气了,把刚才对书生的怒火和对老板的怨气一并发出来:“掌柜的,您莫不是睡昏头了,咋们这是客栈,不是济世堂,也不是书院,更不是菩萨庙,哪养的起这些个儒生,会考要是拖到下个月,下下个月怎么办,还不知道拖多久呢……”
听到会考二字,林附本来看热闹的心收敛了些,细细想了什么。
小二话没说完,林附强行介入话题,咳嗽一声,跟小二示意他有话说:“咳咳!那个……额……如果不出意外,八月底九月初就开考……”
“!”
林附没有藏着掖着,声音朗朗,能听到的基本上都听见了。
楼上人惊起,只见那书生冲下楼,两步迈做一步,奔到林附跟前,想把抓住他问问是真是假,谁知进刹不住脚,直接往人身上扑。
林附不轻易与人接触,像抱满怀一类的动作更是不喜,他反应极快,在书生倒向他时一个侧身,身姿轻盈,优雅的转向一旁,不理会书生的狼狈。
“哎呦!”果不其然,书生倒地,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摔倒很疼,却也很努力的爬起来。
他也不在乎,激动地爬起来就问:“兄台说的可是真的?”
书生贴的极近,几乎想把耳朵怼到林附嘴巴上,林附轻巧的推开他,移到另一张凳子上,嫌弃道:“大堂上坐的地方这么多,别再把屁股移过来!”
书生激动的表情收了收,很是听话的坐到离林附稍近点的地方,又问了一遍:“兄台说的可是真的?”
林附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看在楼上探着脑袋偷听的其他人,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要考的,激动什么!”
书生苦笑:“兄台有所不知,晚生和各位师兄弟因会考从家中赶至京城已经有三月,除去路途遥远赶路两月,我们在城外也已经呆了一个月了,这会考……也推迟有一个月了。这手头的盘缠当真是……是……哎!”
“是啊是啊!是这么回事……”其他人纷纷附和,对这话十分赞同。
小二冷笑,对这话很是不屑,他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怼:“没钱去挣呐,整天缩在房间里面不出来,出来干个杂活我也不会天天催着你们给钱。”
人群里有人忿忿道:“身为读书人,怎能做杂活……”
小二顿时如点了火的鞭炮,噼里啪啦又是一通:“哪个王八羔子说的?敢不敢再给老子说一遍!还真是猴子看书假斯文!就你们这样还想考进士当官……我呸!最好别考上,别来祸害我们小老百姓!”
说的是上气不接,却又越骂越兴奋,就差没跳到桌子上开演讲会。
书生们满脸土色,脸上跟开了染色大会一样,一阵躁红一阵铁青,特别是那些个年长的,一辈子一事无成,就把头钻书里死读,考了小的考大的,大的没过再考一遍,考了一遍又一遍,熬了一年又一年。
熬得身上丁零当啷,面上却要正直无双。所以骂他们考试不过,当真是比家中有丧还恶毒至极。
书生心中郁闷,开启群体攻势,之乎者也还嘴的厉害。
老板在旁边用铜锣嗓劝着,结果闹的店内更加不可开交。
完全忘了之前的问题……
反观之前心急气躁的书生,这时却分外冷静,林附嘴角含笑,从老板那顺藤摸瓜又抓了一把瓜子,喀嚓喀嚓地嗑起来,像个小区门口乘凉的大妈,嘴里嚼着,也不影响他说话。
“我说这位……兄台”林附学着他的称呼,“你怎么不上了?”
书生向他拱拱手,尴尬笑道:“兄台莫要打趣晚生,刚才一时冲动,脑子一热,就这么应嘴了。”
“那现在冷静了?”林附说。
“是我们理亏。”书生那张小白脸上写满惭愧。
“兄台能冷静自然是好。”林附继续嗑瓜子,笑咪咪的说道,“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哦!晚生孙渐清。”书生立马说,“不知兄台……?”
“在下姓林。”只有一个姓,也不在说了。
孙渐清没有追问,笑容和善:“原来是林兄。”
林附对这样不追根究底的人另有别的看法,不过他也不在乎,对孙渐清指了指旁边:“既然孙兄冷静下来了,就请帮你那群师兄弟也降降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