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诸位让一让!”
道路偏窄,前路颠簸,由于季节多雨,地面潮湿,即便大晴了两日,也未能完全沥干淌水的水坑,黑沙黄土,脚踏泥泞,这是出了城几十里外的荒林。
本想抄个小道,没想到被挡在此处,林附的心情不能说恼火,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你独自一人,我们一队,要说让,也是公子你先让。”挡路的中有人开口,声音沉稳从容有磁性,这话似玩笑,却又说的格外认真。
林附帷帽下的脸露出一抹冷笑,他扬声道:“好呀!我让!”
说着就骑着马晃晃悠悠的朝路旁靠了去,确实让出了足以大队人马通过的位置。
“我让了,诸位请吧!”
没有人动。
林附冷吭一声,直接笑出来,“哈!诸位何意啊?难不成……是专门来堵我的?”
这条小道偏窄,颠簸难行,人马较多的
队伍甚少有选择此行的。
“公子说笑了……”刚才那人回道,“不过与公子开个玩笑,我们只是在此稍等公子片刻,哪能叫堵呢。”
林附道:“那我岂不是让凤家主……您…久等了?”
没错,此人便是凤安知的父亲,原名为安临江,却因先帝的荣恩,改掉了姓氏,遭到族人的唾弃,先帝崩后消失踪影的凤家第一代家主,第一代皇商——凤临江。
凤临江骑马上前,这约莫有四十岁的男人,双眼深邃似出鞘的利剑,仿佛浸过万千血液,看过世事百态,与凤安知的柔顺眉眼大相径庭,唯独一张薄唇附霜冷清,和凤安知相似。
此人像是上战场浴血奋战的兵将,而不是游走于街市的商人,更不像是个咬文嚼字的读书人。
可恰恰是这样一张脸,说话语气,字里行间无不透着作为商人的客套以及读书人的客气。
这让林附不禁想到凤安知身边无一,一个面瘫脸却惯会说话,像个老妈子完全不符合面瘫的人设,还有凤安知本人,明明是冰山雪莲,相处下来却是个泥里白菜,好看好吃,更容易拱。
林附想,这家人都是一群“表里不一”的人。
凤临江不意外林附知道了他的身份,表情无丝毫起伏,从马上爬下——他爬得并不轻松,似乎是怕摔着。
竟是个普通的文弱书生,无半点武功。
那张冷酷无情,冷若冰霜的脸,是他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男人,最后的倔强。
凤临江爬下马,往林附方向走了三步,停下拘礼,以示友好。
这动作让原本准备好动用武力的林附愣了一下,捉摸不透凤临江的意思。
“凤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便单刀直入直说了……我们求药。”的确直的很,明白清楚,完全不会理解为别的意思。
可林附偏偏要装糊涂。
“药?什么药?是金创药还是伤寒药?我又不是名医,哪会有这些东西……”
“公子怎么会不明白呢……分明是公子自己说要保管的。”
“哦~你说这个呀!”林附装作恍然大悟,从怀中掏出一些个青白玉瓶,瓶子模样大小均等,只有拇指大小,无标刻识别,林附拿在手里晃了晃,为难道,“这可都是贵重的东西。”
“贵重的东西不好保管。”凤临江冷硬的脸上表情变幻,寻找已久的东西就在眼前,一定且必须得到,“烦请公子交出来,在下会保管妥当。”
林附装作一惊,说道:“可我不知道你们要哪个药,怎么交啊?”
凤临江:“公子说笑了,我们不介意多保管几个。”
林附:“凤家主才是在说笑吧……我这里都是上好的宝贝,都要?这买路财也太好赚了吧!”
凤临江闻言不恼,反而笑了两声:“在下是生意人,不是山野强盗。买路财这词……呵呵。”
事实证明,在这样风骨刀磨寒霜冰雪的脸上露出这样和蔼的笑容,效果确实惨烈,不堪入目。
就像是一个刽子手提起钢刀架在囚犯脖子上,却在即将行刑的时候讲了一个冷笑话,以为能缓解紧张,实际上只有他一个人笑的开心。
那场面,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林附吓得顿了顿,然后伸手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挑出两个,打开闻了闻,随后仔细盖紧盖子,朝正在僵笑的凤临江前头摇了摇。
“凤家主既然是生意人,那我们就做笔生意。”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些人还不知道他和阿娅的关系,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的药的真面目。
临走前对阿娅说的话是有用的,凤府既然能出两个内贼,就不会让线人全部暴露,疑神疑鬼只会草木皆兵,凤安知的办法是保守离开,不愿猜测亲人,他就逼蛇出洞,吸引注意。
毕竟他的亲人只有阿娅,唯此一人了。
“家主要的不就是这东西吗,我也不与您装疯卖傻,实话说了,这药……是宝贝,是仙丹,能白骨生肉,更能死人回春,可……只有一瓶。”
凤临江很清楚,没人比他更清楚,多年的行商,商人的天性让他下意识回答:“你的条件是什么?”
林附余手扶正帽子,骨节分明的手在黑色的帽沿上摆动,幅度不大,却格外惹眼,这动作像在思考,又像是在回避遮掩。
凤临江好奇他帷帽下的脸,更在意他手心里握着的东西。
“凤家主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现在手上有两瓶药,一个真,一个假,真的活人白骨不必说,假的也是修复极好,不过是被稀释过,药性持续时间不长。两瓶药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
“所以……我会把两瓶药都给你们。条件是不要再找那个小姑娘的麻烦。”
林附翻身下马,一步两步走到凤临江面前,将药递给了他。
药在面前,凤临江反而不接,收起笑容后的脸像绷着绑带,僵硬冰冷。
林附见凤临江这种反应,没有惊讶,他知道凤临江在想什么,“凤家主是在想,这么大方,肯定有假,若是被这样骗了过去,那这些年真是白活了。”
凤临江不予辩解,坦荡的点点头。
“没错。”
“可我把这两瓶药交给你们了,你们提出的要求我也完成了,剩下的事便与我无关了。验药,求证,随便你们,只是,别忘了我的条件啊。”
凤临江皱了皱眉头。
商者,也是赌徒,信与不信终究是被动了,最主要的是,那位也吩咐过,要留这小子一命。
留一命……
凤临江环顾四周,手下人情绪已经不稳,如饿狼一般盯着林附,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冲上前去将那全身漆黑的小子撕碎。
凤临江抬手。
手下人拔出刀剑。
凤临江摆摆手。
手下人夹紧马肚。
凤临江道:“算了……”
手下人一踉跄,差点没控制住马。
疑惑地开口问道:“主子?”
凤临江道:“只是来谈生意,没必要把气氛弄得这么紧张。”
他接过瓶子,轻轻打开,瓶内药物呈粉末状,粉末味道无异,颜色也无差别。他将两小瓶用绸绢小心包好放进怀里。
又朝林附温和的笑了笑,“东西便收下了,条件我们自当遵守。不过公子记着,做生意……双方都需诚信。”
“直白的说,若是药不对,在下也会毁约。”
林附揉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心道你这个做生意的倒是不拐弯抹角,于是说道:“那是自然。”
“那么,公子慢走。”凤临江悠然鞠躬,客客气气地送林附离开,像是朋友远别。
“我们京城见。”
已驾马驶出几里外的林附手下猛得一顿,睁大了眼睛,突然想到什么,片刻后扬鞭而起,加快了速度。
这男人不知他和阿娅的关系,却清楚他和小皇帝的事,就连朝堂上都有他们的人,他的真面目见过的人不多,却难免不暴露,这条老狐狸,迟早会查出来的。
他必须尽快回到皇帝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