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哪也没去,就坐在御书房的顶上,抬着脑袋赏月亮,看远处灯火阑珊,享片刻宁静致远。
连出席晚宴的打扮都没弄好,金龙皇服明珠玉冠都被主人扔在了殿内,任由荣和他们着急上火,百般折腾,也不为所动。
邀请凤家的时候,他还有点怕,怕林附不高兴,恼怒之下离开,毕竟那位姑娘还在凤家。不过李晚鸣想着,若是抓住凤家的把柄,凤家又留着林娅,那么林附是不是就走不了了。
结果林附什么都没有说,只在晚宴快要开始的时候,将他带上房顶,说了句“等我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李晚鸣耐心等了半个时辰,终于意识到,这可能是林附对他无形的报复……
风萧萧兮,相比起坐金鸾大殿俯仰众人,他更怕这种只剩他一人的孤独无望。
朕想下去了!(哭)
所幸,林附回来了。
林附将手背在身后,同李晚鸣说道:“快闭眼!”
李晚鸣紧张的闭上眼,眉头紧皱,全身上下都紧绷在一块,不敢动弹。
林附背在身后的手上握着一枚平安扣。
“不准睁开哦……”
一边嘴上警告,一边轻手轻脚的给小皇帝戴上,再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
“附……附哥?”李晚鸣有些无措,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脖子上移动,是一根绳子。林附要做什么?
闭着眼睛在黑暗中猜测的感觉就像迷雾中的鹿,放松不下警惕,即便身边的人,他是如此信任。
林附调整了角度,使系在皇帝脖子上的红绳看起来不那么明显。要是让人看见这么一个廉价的东西在皇帝的脖子上晃悠,起不是遭人笑话。
“好了,睁眼吧。”
“附哥……这是?”李晚鸣摸着平安扣,感叹道。
这枚奶白色的平安扣软腻光滑,色泽均匀,月光下能透出莹莹光辉,不像是玉一类的物件,他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不过这东西棱角边缘处有略微的磨损,像是被人长时间拿在手上把玩过。
难道是……李晚鸣激动的看向林附,不耐的心情转瞬消失。
林附点点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送你的礼物,生辰快乐!”
李晚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满心满意都是欢欣雀跃,爱不释手的摸了又看,看完又舍不得放回去。
林附道:“都送你了,有的是时间给你看,我们先下去……荣和找你都找疯了。”
的确是找疯了,荣和作为大内总管,小小的肩膀大大的责任,再找不到陛下,他就差两眼一闭跑底下去问先帝了。
他倒是不担心李晚鸣的安全,毕竟不管怎么样,还有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大人在暗中护着。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事儿偏偏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弄出来的。
寝殿床幔轻摇,烛火微动,李晚鸣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嘴里骂道:“荣和,荣和死哪去了!”
荣和慌慌张张跑进来,十分有眼色的跪下,磕头求饶。
“快替朕更衣!要不是今日佳节大典又是生辰之喜,朕定要重重罚你!”
*
李晚鸣匆匆赶至,宴会已过大半,庭下群臣纷执,双方长词长叹道诉皇帝不重视晚宴一事,孩童心性如何成就大统。
李晚鸣听得心中烦郁,这些老臣事事要管,打着忠君爱国的名头,却管着别人的闲事,帝王难做,帝位难坐。
群臣纷涌的谏言,在某个人的到达后禁了声。
檀景忠面容持笑,身量挺拔,姿态从容的来到殿前,比李晚鸣还要晚来一步。一瞬的寂静,殿内又议论声四起,比之前更加响烈。
“丞相大人这是何意!生辰中秋佳宴,竟敢迟到,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檀大人虽为陛下大夫,可这般不敬于君,也太过放肆!”
“……”
檀景忠仿佛没有听到任何闲杂言语,穿过大殿,气定神闲,犹如游戏于高山流水小桥溪径,眼中含笑,当真是傲于众臣之上,享于一人之下。
“陛下,老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皇帝来迟,他比皇帝更迟,恕罪什么的……就是个笑话。
李晚鸣当这话是个笑话,却不敢拿檀景忠当笑话。这位他曾经的夫子……太子师,是除了父皇以外最了解他的人,群臣敢言不敢怒,也只是仗着这位丞相大人的好脾气。
林附躲在暗中,看小皇帝笑的勉强,对檀景忠的态度又是恭敬又是惧怕,小心翼翼中还带有畏缩。
他不由得变动了位置,往外侧移了些,仔细回忆起这位檀丞相的厉害。
当初嘉瑞帝殡天,满朝上下闻得死讯悲痛欲绝,皇商大家主凤临江不知所踪,丞相檀景忠悲伤之下突发寒疾,卧床昏迷不省人事。不仅错过了李晚鸣的登基大典,且在醒后带病休养,又避开了永王的逼宫谋逆,这一连串,作秀一般,精彩绝伦。
听说这胡子还是醒来后蓄的,忠臣良臣,敬君爱君,即便嘉瑞帝死后,也要留下同他相似的……胡子?
林附越发觉得不对劲,究竟哪里不对?
同样的,凤安知也在想这件事。
“你在看什么?”
阿娅不是初次进宫,确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会,富丽堂皇的宫殿,美轮美奂的舞曲,还有街边小摊一样的争吵,忠臣良将像极了市井妇孺,朝廷也不过如此。
凤安知来得早,坐在末等角落,只因礼部不知如何安排凤家。凤安知比不得凤临江,不是功名出身,再大的身份,也只是替朝廷办事的商客,有的进殿吃席,已经是极大的赏赐。
他宁可不要这个赏赐。
又违了阿娅的约……小姑娘赌气不理人,糕点送到面前赔罪都不愿看一眼,到底是他错了,说了些好话,又承诺晚宴结束陪她去看花灯。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变成了他带着无一,她扮作丫鬟,合情合理的进了宫。
阿娅趁着殿上虚情假意客套之际,假装蹲下伺候凤安知用食,实则美味佳肴都进了她的肚子,油嘴用袖子一擦,小声地问道。
“你在看谁?”
角落真是个好地方,不仅能吃,还能八卦。
她其实也就无心问问,朝中大臣她一个也不在意,此刻,她的眼神飘忽,牢牢地盯着小皇帝的身体,脖颈……啧!藏的还挺深。
林附突然跑来讨走了那枚交于她保管的平安扣,她虽然不清楚此物的真正用途,也丝毫没有犹豫的交还了给他。
“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作礼物送人。”
“你可……可真是大方……”阿娅翻了个白眼,没有阻拦,“旧物送人,亏你拿的出手。”
“你懂什么,这可是传家宝……”林附嘻笑一声,耍了个贫嘴。
“……”
这边凤安知细细得给她解释檀景忠的关系,突然停住,禁了声,长眉紧皱。
而阿娅也发现了李晚鸣突然变得古怪。离得远的,尚能看见小皇帝的脸……在惊恐不安和欣喜若狂这两种感情中交替变化。而离得近的,甚至能看到小皇帝眼中闪烁的星芒,恳切,惧怕,又不可思议。
殿内纵然灯火珠玉璀璨灼灼,也挡不住这降到冰点的冷意,金杯银器摩擦之间,竟听出了兵刃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