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
车马驶向关口,又停在半道。
阿娅这是第二次到这个地方,上一次还是一个月前,皇商回京,连搜查都没有,就被放行。
可她依旧察觉到了不对,拦下了要驱车过关的孙渐清,略略观望了一下,就沉了心,一片冰凉。
过关人数寥寥,把关的士兵却增加成倍,这到底是关口,还是战场,练兵也不是在这么练的吧。
士兵都配上了刀剑,有些甚至出鞘闪着寒光等着人送上门,光薄的刀面上映出十多张肃穆的人脸,更有些,眼神空洞,毫无神采。就像……被催眠了一样。
像是死士。
怪不得皇宫里的禁军对凤临江唯命是从。
“糟了。”孙渐清头顶冒汗,急道,“重兵把守,看来还是迟了。”
他并不宽厚甚至是单薄的后背颤抖了一下,又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阿娅猜想他此时的心情一定害怕又强装镇定,不然一边牙齿打颤一边转过身,僵着舌头催促阿娅下车。
“我……我去制造点动静引……引开他们,你再……再趁乱跑掉!”
刨去孙渐清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他真的表现的十分有担当,毕竟他从来只会为自己考虑,可他现在却选择牺牲自己来换取阿娅逃跑的机会。
——虽然是为了真相为了死去父母亲。
阿娅沉默,且无动于衷。
此时正是日落西山红霞万丈的时刻,琉璃光影辉煌之际,关口的漫漫黄沙最为磅礴的时候,孙渐清一脸决然赴死,还真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势。
可她哪来的脸求着别人一次一次为了奉献守护。这责任,太重,实在是受不起了。
“我去,你走。”
碎发挡住了她的侧脸,只有小巧的鼻尖若隐若现,孙渐清很想知道这样毅然的声音是用怎么一种表情说出来的,只是不敢替她拨开,抬起的手稍稍往前挪动两下,又像泄了气的气球,啪地掉了。
阿娅似有感觉,抬头偏向孙渐清的方向,眼中带有狐疑,脸上没有孙渐清想象中的毅然决然,而是面无表情。她很累,也没什么力气,如果被抓住减少很多人不必要的痛苦,也没什么不好。
总归都是一死,她也算开心了一把。
“为什么?”孙渐清喉咙上下浮动,颤抖地发出疑问。
阿娅觉得这位孙大人寒窗苦读时一定没少看话本,不然怎么连生死离别的语气都模仿的有七分。
生死离别应当有长篇大论。
阿娅轻轻笑了起来,比起夕阳的沉落余晖,她更像朝阳的明艳烂漫,太阳终落,余晖将沉,长夜无痕,光芒无所不及。
“自从来到这儿,麻烦了不少人,我哥……凤哥……凤府里的朋友们,还有孙大人你,如今我哥处境不明,凤哥因为他的父亲骑虎难下,愧疚待我,孙大人你又想为我牺牲……实在没什么必要了。”
孙渐清还是问:“别人做了那么多,活下去不好吗?”
阿娅眨眨眼睛,调皮的重复着孙渐清的话,回问他:“别人做了那么多,活下去不好吗?孙大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活下去不好么?”
孙渐清哑口无言,他不敢说是一时冲动,实际害怕的不行,他确实也不想死,父母亲人只有他一人活下,他还没有娶老婆生孩子复仇呢……
“所以啊,孙大人……你别被我哥忽悠了,他这一生都在为承诺而活,你别变成他那样,太累了。”
孙渐清点点头,懵懵懂懂的,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阿娅一把将他推下车,好心的把行李也扔给他,孙渐清没有防备,一个重心不稳,抱着行李滚到一边,沙地中有乱石磕得后背生疼,孙渐清蜷缩在地,沙尘迷了眼,混乱又无助的看着阿娅驾着马车向不远处的关口驶去。
林兄啊!对不住了!在下真的帮不了你了。
阿娅不会驱车,豪气地冲出去,再在关口狼狈的翻车,马儿四脚朝天,她勉强在没有受伤。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话本看多了的人……
*
凤安知哭了,漂亮的脸蛋就连落泪都绝美无边,自成一段风光,阿娅突然想起自己对凤安知说不喜欢漂亮男人,此刻真的是啪啪打脸,肿的发疼。
若不是她双手缚在背后,一副死囚犯的模样,就想马上上前给他擦掉,告诉他别哭了,一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哭起来这么漂亮真是要死了。
凤临江表情怪异的在两人诡异的对话中来回穿梭。
用嗓音沉稳开口,针对的却是一个称呼:“凤哥?”
意味不明的琢磨着。
“安知……你还认了妹妹?”
“你叫人给他松绑!”
凤临江没有在意凤安知的不敬举动,挥挥手让手下的人都退下,亲自给阿娅松开绑缚。
阿娅心下坚定。
她赌对了。
皇帝发布的是要抓住她,而不是杀她,说明她一时半会儿还有利用价值。如果和孙渐清在一起,这位孙大人就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她一人,总比死两个好。
“林姑娘,得罪了。”老狐狸摆出招牌笑容,却还是那么可怖。
“我们见过的。”
凤临江看她像是看着奇珍异宝:“我记得你死了……可你现在却活得好好的。”
阿娅道:“凤家主就不认为是自己认错人了嘛?毕竟死人怎么能复生呢?”
“不会认错的,就是死而复生才是真正的找到。我们找的不是人……是药”
阿娅叹了一口气。
凤安知伸出手将她扶起,阿娅借力站直,可身体依旧承受不住,背部弯曲,侧靠在凤安知的怀里,由他牢牢的撑住。
“是……我们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凤安知在身旁的缘故,原本还能坚持的身体,在安心下渐渐失了力气,“不只一次。”
“凤家主于我……是灭门仇人,也是要杀死我的敌人。”
凤安知流过眼泪的泛红的眼中,露出惊讶的神情,他低头看向阿娅,搂住肩膀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那么凤家主,你能跟我说说,这整个故事吗?”
“当然。”
一位杀人放火的凶手,一位孤独飘零的被害者,对话像是平淡如水的下午茶,轻飘飘的谈论着曾经发生过的事,似乎不痛不痒,其实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