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大殿内,君臣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明面上,凤临江是倍受皇帝宠信的第一人,虽不为臣,却又为仆,酸溜溜的人多的是,檀景忠就是其中一位。
檀景忠生的玉面粉唇,常常被凤临江戏称为“小白脸”,两人相比较下,凤临江反倒更有忠君义士之姿。
“凤临江!你给本官站住!”檀景忠在后面追着喊,早没有在朝堂上面对皇帝的矜持。
凤临江懒得理他,他们不对盘的消息早就传遍各部众臣耳朵里,吵架如炒菜,左右不过是家常便饭,周围一群人连个劝架的都没有,冷漠的散开。
“你给本官站住你听到没有!”檀景忠面红耳赤,被凤临江无视反而落了面子,更是要死要活的抓着他不放。
凤临江猛地转身,檀景忠躲避不及,身子向后倒去,摔了个屁股蹲。凤临江并没有想拉他一把的意思,就这么站着,眼中似非似笑,同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比死对头看到自己的糗样更让人悲愤的了,檀景忠此刻恨不得找把刀抹脖子,死了一了百了。
自力更生,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灰尘,檀景忠脸嫩身子可不矮,站直了也跟凤临江差不多高,怒瞪着凤临江浑身跟个炸药桶似的。
凤临江对此不屑一顾,嗤笑一声:“檀大人何事如此急切,竟连路也不会走了。”
檀景忠面庞通红,一半羞的一半气的:“闭嘴!你已不是朝廷命官,一介白衣,怎么连尊卑都不懂了。”
凤临江转身就要走。
“站住!”这句檀景忠说了不下三遍,显然没什么实际效果,收效甚微。于是秉承着君子动不了口也得动手的原则,檀景忠扑上前拽住凤临江缀着金丝绣纹的衣角。
凤临江侧过身子,一把拽了回来,也上了脾气。
“檀大人,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究竟想做什么?”
凤临江可没忘当初皇帝任命他为皇商时,是谁在一旁煽风点火,明里暗里的针对与挑唆,看着他面如死灰这个人却幸灾乐祸,炫耀似的在他面前摇头摆尾。
其实“小白脸”还是便宜他了,檀景忠就是个自诩清流,实际是谗言媚上的奸佞娈臣。
凤临江恶狠狠地想到。
檀景忠道:“你究竟给陛下下了什么蛊,三番两次的召你进宫议事,连我也被隐瞒。”
凤临江心道:果然还是这种争风吃醋的事,好歹是朝上能言善辩博才多学的大学士,跟吃干醋的小媳妇似的,问出这种话也不嫌丢人。
这么想着,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檀景忠霎那间表情极为尴尬,大抵是听过些风言风语,却没想到被当面挑了出来,附近还有三三两两闲谈逗留的官员,凤临江声音没有收敛,官员听得是一清二楚,眼神怪异惊奇还有听到八卦的隐隐兴奋。
檀景忠气得发抖:“荒唐!果然是市井之徒,口不择言污人耳,陛下怎么会看重你这样的人。”
凤临江见多识广,却没见过这种自己把自己往坑里带的家伙,还是朝廷上本事颇大的谋臣学士。
“得了,檀大人你也别自个儿气自个儿了,气昏了脑袋质疑皇上,罚的还是你自己。”
凤临江整整衣袖,着重抖了抖檀景忠刚才触碰到的那块,像要除去脏污似的大力拍打,嘴上不停。
“市井小民尚能得皇帝重任,你一个朝廷重臣怎么这样受不了风雨,还是说……檀大人你真的是承陛下雨露才得此官职。”
檀景忠世家清白良好,十几岁便投入李华年麾下,跟了十多年,从皇子到太子再到皇帝,能得重用的,自然是忠心也聪明。
忠心的人少不了愚忠,聪明人也不缺死脑筋,檀景忠就是这样的人。自见凤临江的第一面,就觉得此人不管是从面相还是家世还是行为上,都不堪为皇帝所用。
可皇帝偏偏格外重视,纵容着身无官职的凤临江压他一头。
凤临江这番话,对他是极大的侮辱。
“檀大人这是什么表情,天下四方皆承陛下雨露,难不成你不是?”
檀景忠像只埂了脖子的鹅,前伸不是,后挪不对,僵着不动,脸色已经从通红转为铁青。
凤临江大获全胜,心情上佳,脚步轻快地离开。宽袍褶摆拖地,展出一片金灿灿的凤尾刺绣,生动如真,随身姿摆动摇曳,流光而舞,熠熠生辉。
无怪乎檀景忠有这番表现。
今早皇帝在殿上提及凤临江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赐宅邸,赏万银。钱是小事,房子可是大事,皇商再重要,可让皇帝赐宅子的,只有两种人——
一是皇室。
二是功可承爵。
凤临江第一项没可能,第二项才堪堪沾到边,无论如何也没到送房子的地步,还是黄金地段的!
第二件事是要求皇商月中旬便启程离京,与前些年规定的日程提早了不止一点,才刚过新年,显然不是商务贸易的最好时机。
有点脑子的都会想到,皇帝这是另外派了秘密任务给凤临江,不与他人所知晓。
檀景忠作为李华年的亲信,却未得半句透露。
凤临江冷笑。
天子怎么会有亲信,皇帝又不傻,他这是拿凤临江压制崛起太快的檀氏,又拽着凤临江的把柄让他心甘情愿的替自己办事,同时还能让檀景忠视凤临江为眼中钉,反向压制。
可谓一箭三雕。皇帝这是把檀景忠小心眼的性子给摸透了。
出了皇宫就是搬家搬东西,不过就是从一个小房子搬到一个大房子,奴仆侍婢一并带走也就十来个人。
府邸皇帝早就下令收拾好了,高墙院深,凤府二字富丽堂皇,长久未居人显得荒凉寂静,即便丛生的杂草已除尽,破败的景象已修缮,可还是少了丝人气。
凤临江后院没有女主人,一切事项全权交给了一个资历尚高的管事,安家带出来的,也算是承了份情谊。
安家这几日也不太平,凤临江的儿子出了事,正是圣眷浓时,皇帝格外关注。族谱上的安临江已死,可到底还是他的亲生骨肉,皇帝派人查了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原来是奴仆中有人患了流感,这才把体质孱弱的小少爷害了,安大老爷发威,不管是哪个统统给赶走,几位确实染过风寒的人心中拔凉拔凉,心虚不已。
小少爷院里的人基本都散了,只有无一这位近侍还在。至于那些被赶出去的人,早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凤临江知道,被赶出去的人基本上都在暗处被处置掉了,不会有人怀疑以及过问,更不会有人提及小少爷死而复生的事情。这些人中还参杂着皇帝的眼线,顺手处理掉连皇帝也不能说什么。
宫中一位御医失踪了,音讯全无……
此为秘事。
其中无辜者数十人,他亲自砍断了断崖的桥锁,沾上血腥,再不能回头。
……
凤临江合上茶盖,慢条斯理的品味茶香。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帐外点上灯火,被特殊的工具挡着,狂风下也不见摇摆。
外头人影聚起,像是簇拥着什么人。
凤临江喃喃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账外呼:“陛下万岁!”
如雷惊耳。
皇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