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好似没头没脑的马突然闯进了落霞城,又立刻不知所谓地跑出去。马长宵不解地想,要真是马,那他是连马的全身都没看见,只看见马屁股上的尾巴,咻的一下子马就像长了翅膀飞得老远了。他连根马毛都没摸清楚。
但管他们是人是马,反正马长宵是得安安分分地收拾好剩下的残局。缺了脚的桌子他得想办法补上,再把桌子椅子凳子都齐齐放好,又得把每张桌子都擦得干干净净。
这些活每一件说不上很累,但堆积起来就让人腰酸背疼的不行。
把最后一张桌子擦好后,马长宵哎呦一声,像是没骨头般倒在桌子上。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这些大爷是不是都没付钱啊?”
“掌柜的说了全免。”另一位小厮搭话。
马长宵羡慕地说:“当大爷的就是好,到哪里吃都不用付账。要是哪天我也是个大爷.....”
王涂猛地敲下马长宵脑门,不屑道:“你欠的帐都还没还完,就想着当大爷了?”
“这,这.....”马长宵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他这人从前造了许多孽债,一时半会儿是还不尽的。
旁边的人见到马长宵被王涂堵得结巴的样子,忍俊不禁。他们并没有对王涂会说话这件事感到惊奇,落霞城邻近无垠之原,妖魔鬼怪的生物当地人见得多了去了。不就一只会说话的灵兽,有什么好惊奇的?一开始酒楼的人是微微不习惯王涂的存在,但相处久了,也知道王涂就是只嘴上逞强实际危机时刻跑的比谁都快的灵兽。
“你可别结巴了,还有人等着你招待。”王涂提醒了马长宵一句,眼神往兰香芷身上瞟。她身上带着的可是王涂还没捂热的却邪剑。
马长宵捂捂脸,脚步有些迟疑地向兰香芷走去。无怪他迟疑,马长宵以前骗人卖人的时候见过不少美人,但是兰香芷容华过盛,普通男子心生惭愧还来不及,哪里敢凑到她身边去。
马长宵要招呼兰香芷是借宿还是吃酒,毕竟这酒楼可要关门了。她要无事,就早早离开吧。
但马长宵要死要活都憋不出半句话来。
因为兰香芷神色哀绝,霎时间令人觉得无论说什么好话或是宽慰的话,都只会令这个女子更为悲伤。
这种情况下,即使一个男人冷漠无情,又怎么对她说得出类似于赶人的话?
最后还是胡娘子从二楼下来,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同情地看了眼兰香芷,就立刻让人安排后面空房间给这位女子住下。
而兰香芷宿下后,胡娘子面色感激地对着南岁引说:“这次谢谢你帮忙了。”晚上发现有人闹事后,胡娘子立刻去后院请了南岁引过来。胡娘子不清楚南岁引到底有多大本事,但南岁引作为修士,更能镇住这里的人。
“我也没帮到多少。”南岁引坦诚地说。“你该谢谢的是苏寒,他没有在酒楼里真正动手。他要是与我动手,这楼就得被我们拆了。”
“但你还是帮了我们一把。”胡娘子认真道。
南岁引往后院里走:“我去睡了。”
“慢点慢点,带上老夫啊。”王涂急匆匆趴住南岁引的腿,抱怨道,“你把老夫的却邪剑随意送人,苏寒又送给女人,你听到了故事,苏寒得到女人欢心,只有老夫什么都没得到。你就没有什么表示吗?”你们都得到了回报,也得让老夫得到一些利益吧。
南岁引提起王涂的尾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困了,再吵就一拍两散。”
南岁引的笑容在外人眼里是温柔可亲,但在王涂心中果断就解读成威胁的笑容,这笑容里暗藏着冰冷的杀机和无情的凉薄。王涂立刻闭嘴,心道缺觉的老怪物真暴躁,一拍两散怎么行,一拍两散徐州的人不就只追着老夫索命吗。它这是铁定要赖着老怪物了。
马长宵在后面见到王涂吃瘪,心中莫名暗爽,大概是见到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兴奋。爬到床上后累的不行就瞬间入睡了。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一会儿是见到邴蛰拔刀,一会儿是听见哀婉的曲子,有一会儿还是南岁引这个神出鬼没的人对他说:“我可以卖掉你吗?”.....这一觉睡的竟然很累,大太阳照在他脸上时,他还迷迷糊糊地以为是在赌场里醒来。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去过赌场了,这里是胡娘子的酒楼。
马长宵拍拍脸,对着水里的自己道:“醒来了,醒来了.....”之后拿过白布抹干净脸,就踏出房门,到前面去干活。
胡娘子的酒楼白天人少,来来回回只有几个常客。马长宵给这些常客端上吃食后就在角落里搬个小凳子歇息。他一边歇息一边想起昨晚的混乱,当时他慌的四肢僵硬,白天回想却觉得这是常态了。这里可是凉州,杀人越货的事情每天都有发生。只是马长宵以往做的脏活,又是个不打紧的小角色,故而从前都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真正的交锋。
“昨天那个琴师,你见到他在哪里吗?”马长宵脑子里突然想起昨天琴师要来拜访老师的事情,但这日没有看见他的身影。马长宵问另一位小厮。
“好像是去找房子要在落霞城住下。”对方说,“你说他奇不奇怪,竟然要在落霞城住下。落霞城地方又偏,靠近无垠之原,妖兽又多,他一个文文弱弱的琴师又不是猎户和修士,怎么跑落霞城来?”
“是有点奇怪,但他是来看亲戚,住下也很正常。”
“我要有亲戚在落霞城,得立刻劝他走。”对方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这个人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住在落霞城也没有多少牵挂,他生活里最重要的左右不过是一条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肉身,所以这个基本无牵无挂的人活在乱糟糟的落霞城可谓惬意。而其他居住在落霞城的人也都是如他这样的人,或是失去子女的老人,或是伤残的士兵,或是躲避仇人的修士。
来寻亲的,真是少见。
这边马长宵与人扯淡,那边胡娘子正与兰香芷谈话。
一夜过后,兰香芷似乎已经从哀伤中恢复过来,面色虽然还是苍白,但是比昨日要好的多。只是兰香芷给人感觉还像是远去的薄雾,抓不到留不下。她们扯了些寻常的话后,脸色和悦的胡娘子开始道明来意。她觉得兰大家一个风尘女子来落霞城,人生地不熟的免不了受些当地人的欺负,但兰大家若是愿意留在她酒楼一些时日,她以身上的刀保证不让人欺负了兰大家去了。只是也想请兰大家唱一些歌,好吸引客人。
胡娘子面冷心热,对着儿子贺野可是拳打脚踢,认真而完全贯彻了”为母则刚“这句老话。可是她若遇到凉州女子时因为深知凉州女子生活不易,忍不住要体贴她们这些可怜人的。胡娘子口中的目的是为吸引顾客,其实凉州的客人有哪几个懂得听曲子的,只是为了照顾兰香芷胡娘子找了个由头。胡娘子可怜他们,但也不会直白地就给钱,她体贴她们的同时又尽力不使她们感到难为情。胡娘子考虑如此周到,也难怪她一个人就能够坦荡荡生活在落霞城。
兰香芷没有思虑多久,便答应了胡娘子。胡娘子离去后,兰香芷双手轻柔地抚摸过却邪剑,双眼却不看纠缠了她一生毁灭了她过去的却邪剑而是痴痴地望着地上一道道白光,像是在回忆什么。同时,她的眉毛不自觉显露出一种等待的坚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