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七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京城云霄,睿亲王府的一家之主,权倾朝野的大清摄政王多尔衮离世,举国哀痛。
顺治皇帝爱新觉罗·福临顺势收回旁落于皇父摄政王的大权,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帝。因为摄政王的智谋韬略,清军得以进驻北京,基于多尔衮这样的贡献,顺治帝福临加封多尔衮为清成宗,谥号“义”,是为成宗义皇帝,其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被追加封为皇后。
“阿莪……”福临轻轻唤着他对眼前这女孩独有的昵称,“十四叔离世,我知你心中悲伤。但还需节哀顺变才好……”
东莪——多尔衮的独生女儿,十二岁的她却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仍旧挂着两行清泪。虽然,脸上是这般梨花带雨的娇弱,却是固执而坚强地挺直腰,一言不发。
因为,阿玛告诉过她,要想不被欺负,就得将自己的“弱”藏起来,不管何时,一定要坚强!
福临见此,叹口气,挥挥衣袖,带着一众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睿亲王府。
许是感到身后已经没有了外人的眼光,东莪终于无法抑制,不再维持那端庄的睿亲王格格形象,伏在地上“哇——”地一声号啕出来,一阵接一阵地抽噎,直哭得失了声。为什么?上天要将她的家人一个个地夺走!
娘亲,大额娘,阿玛……他们都不在了,那自己在这个世上苟活还有何意义?她要去找他们。
从粗麻所制孝服的马蹄袖中抽出一柄匕首,这是当年玛嬷(满语意为:祖母,奶奶)赠与阿玛的,他一直将此物留在身边。直到去狩猎前害怕将它弄丢,才仔细地擦拭干净,让自己保管。
可谁料想,那却是最后一次细细地抚摸额娘的遗物,以至于这次离开,都没有带上这柄匕首一起走。
这是玛嬷给阿玛留下的唯一的念想啊。阿玛没有带在身边,一定很着急。阿玛放心,莪儿这就带着它来找你们!
东莪擦擦脸上的泪,不能让阿玛和额娘他们看到自己哭过的。这样额娘会心疼,阿玛会批评自己太软弱,骂她只会哭鼻子,让人心烦;娘亲和大额娘就会更心疼……
刀鞘很紧,也不知当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玛嬷为何力气那样大,可以轻而易举地随手抽出。东莪不知道,并非是刀鞘很紧,不过是她过于悲伤,哭得虚脱了力。
奋力一拔,寒光一闪,伴随着身后一个几近破音的男声:“东莪!”
泛黄的白色孝服被鲜血点染。十五皇叔多铎之子——继承豫亲王爵位,如今是信亲王的多尼,是东莪在昏迷前看到的最后的影像……
“莪儿……莪儿……”耳畔焦急的呼唤声让东莪迷蒙转醒,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耳朵,头疼地嘟囔:“好吵……”
迷离的眼光聚焦,适应了房中的光线,看到床边坐着一位满脸担忧的男子,东莪睁大眼睛看清楚后,痛苦地垂下眼睑:
“多尼哥哥……”
“莪儿,你……唉……”多尼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皇伯伯不是一直教导你要坚强吗?你这个时候想要一死了之,就是服软,是懦弱!”
东莪听到多尼提到多尔衮,不免鼻子一酸,再一次泪如决堤:“阿玛……”小小的人儿蜷缩起来,两臂抱住膝盖,头一低,把脸埋进去。
看着团成一个球的东莪,多尼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终是轻轻揽过东莪日渐瘦削的肩膀,将她拥进怀中:“莪儿,听哥哥的话。你要真正的坚强,生活得好好的。皇伯伯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你高兴,引你为傲的……我阿玛……和……我,也会很开心。”
……
一番压抑的沉默被多尼突如其来的叙述打破:“你昏迷的这两天,皇上已经下旨将皇伯伯安葬了。以成宗义皇帝的身份……皇伯伯……也算是……功成名就……”
东莪沉默着,她不想听到阿玛是以一个皇帝的身份怎么样,也不想听到什么“功成名就”之类的话。
她只知道,那个把她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男人,睡着了;那个把她架在肩膀上,陪她看星星的男人,不见了;那个从来没有失约的男人,化作草原上的鹰飞走了,没有履行带自己回最初的老家,见见玛法,玛嬷他们生活过的地方的诺言。
阿玛!人常说,父亲是棵伟岸的树,你是莪儿的天呀!你带走了一切,却怎么独独忘记了带上我和那把匕首!莪儿想带着它去找你,却做不到……
“在哪里?”东莪收束住思绪,淡淡然道,“我想去。”
“啊?”多尼被东莪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有些懵,没等他反应,匆忙的敲门声就打断了多尼思考。
得到允许,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冲到多尼身边,用极细的声音耳语一番,多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黑,满是不可置信地絮叨起来:“不可能……皇上他怎么……皇伯伯……这不可能……”
看着多尼那打翻了颜料般的脸色,听到“皇上”“皇伯伯”的字眼,东莪再也无法冷静,揪住小丫鬟就是一番质问。
小丫鬟被眼前仍然身着粗麻孝服,发丝略显凌乱的女孩吓得一个激灵,哆嗦着嘴唇交代了探听到的消息。
东莪被此消息惊得后退,一吸气,一摇头,顾不得穿鞋,便冲出了房门。
“莪儿!”多尼又气又急,失去理智地朝丫鬟发作一番,“若是格格有什么,爷拿你是问!!”
可撒气有什么用,多尼直跺脚,这时节,地面早已上了冻,这丫头……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算了,提上鞋,追!
可怜小丫鬟被两通发作,在原地有些后怕的顺顺气,这些年来,主子一直宽待下人。而这位摄政王格格一直是端庄和善而又骄傲大气的,哪有这副失态的样子。看来……皇家内部的事,还是少掺和,本本分分地给自家主人做事为妙。
虽说身为多尔衮的女儿,东莪也算一直在锻炼,可到底还只是养尊处优的格格,没有这样大幅度的运动。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到九王墓(多尔衮为“九王”),只是凭着一个念想,一个不相信那个人,那个有时和自己斗斗嘴,但是心肠不坏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