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美梦呢?笑得这样开心。”福临挥退其他下人,只留吴良辅在身边。他摇着手中的折扇,走近。
趴在石榴树下,太湖石上的东莪好梦正酣。细弯的眉舒展开来,疏密均匀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出浅浅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着,像一只蝴蝶轻轻拍打它的薄翼。应该是一直干活滴水未沾的缘故,她抿起的唇有些干裂。
多久没见她这样安然恬淡的睡颜了呢?她对自己总是有“据于千里之外”的恨意,和自己说话总是句句带刺,三句两句便怼的自己难受至极。
对了,就是从多尔衮的离世开始的。阿莪,你不在其位,自然不谋其政,你可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又可知:“扬州十日”和他的“剃发令”让多少百姓心中记恨我大清?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这样的暴政,长此下去,大清将国祚不保。多尔衮不除、不惩,不足以平民愤!
看着东莪的睫毛上忽地挂上一滴“小露珠”,顺着脸颊滑下。福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摸摸东莪的小脸,抚干她日头照射下闪光的晶莹。
忽然,东莪似是觉得嘴巴太干,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唇,好让它能够湿润一些。
福临那未碰到东莪的手像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来,攥成拳。瞳仁变的幽深,心里忽然痒痒的,像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挠。
他这是怎么了?!
跺跺脚,轻唤一声“小良子”,落荒而逃……
“唔……”东莪一阵难受,“阿嚏!”
“喂喂喂,起来起来!不好好修剪,在这里睡大觉!”一个小宫女叼着一根草,一手中捏着狗尾草,“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新来的吧。”
东莪擦干泪痕,点点头:“不好意思……”
“哟!你哭啦?”小宫女翻了个白眼,“偷懒还把你累哭了?我告诉你啊,我最见不得人随便就哭了!”
东莪抿嘴笑笑:“谢谢你叫醒我,这环境太好了,不免产生了怠惰……”拾起身边的剪刀:“你是来接替我的吗?我偷懒了就是我的错,我还是继续干会儿吧。”
“哦?”小宫女挑挑眉,“那么多人都是见了活就跑,你倒是挺有意思。喂!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东莪停下手中的活,眼眸低垂,“……韦莲花。”
“唔……”小宫女俏皮的瘪瘪嘴,“莲花,本姑娘想跟你交个朋友。”
东莪眨眨眼睛:她也真是自来熟啊,而且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她既然想和自己交朋友,不如先试试,毕竟在这个地方,多一条人脉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应该向我通一下姓名吧。”
“嗐!礼尚往来的事情。我叫吴应媛!”小宫女兴奋地笑道,“那咱们一起干活吧!”
自己好像还没有真的答应啊,这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了,难不成……东莪出言试探道:“怕是没有人愿意跟你交朋友吧?”
“你说什么?”吴应媛忽地怒目而视,说出的话却颇有一番狡辩的意味,“本姑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想攀本姑娘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可能没有朋友!”
自乱阵脚!
“我不过是问问。你激动什么?”
“本姑娘……”吴应媛的神情黯淡下来,“你说得对。我……就是没有朋友……我爹……就是个败军之将。”
东莪一愣,舒了口气:“别管你爹怎么样,你自己的生活还是得靠自己来创造呀。”
“可是他自己当了降将,还让我来当人质换取清廷的信任!这算什么?说白了就因为我是个庶出没名没份的丫头!哼!他怎么就不让我那个嫡出的哥哥,进宫来当太监呢?”吴应媛声泪俱下地控诉着。
东莪忽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嘿!你发什么呆呢。”看着东莪惊奇地瞪大眼睛,吴应媛摇头晃脑,满意地一笑,“我告诉你啊。本姑娘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哭过了,也就没事了!”
“活也干完了。走,回去跟姑姑交差去!”
然而,她们回去后,却换来了管事姑姑一声厉喝:
“跪下!”
“奴婢不知为何要跪。”吴应媛昂着头,长身立于东莪前面,做出一副保护的架势。在她看来,“韦莲花”是个新来的小宫女,还什么都不懂,怎可受到管事姑姑的刁难。
管事姑姑咧着嘴角,走到东莪面前:“时辰到了还不见你回来交差,不是偷懒耍滑忘了时间么!还不跪下!”
她知道这吴应媛是个刺儿头,所以私底下也交代别的宫人别跟她来往。要知道,在这个偌大的皇宫,一旦被孤立,可就离消失在这个世上不远了。既然你这新人要跟这吴应媛一路,可就别怪她心狠了!
“莲花!不能跪!”
“哦~原来你叫莲花啊。瞧瞧这冰清玉洁的样子,啧啧啧。”管事姑姑转到东莪身后猛踢一脚,东莪却岿然不动。
“应媛,你哪个眼睛看到我要跪了?姑姑,莲花可是正经干完了活,陪了应媛姐姐一会儿。您这样诬陷,恐怕不好。”东莪转过身,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管事姑姑,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实在很抱歉,把您弄疼了吧!”
管事姑姑疼得眼角抽动:“两个小丫头片子,给我等着!”
“哇!莲花,你可以啊!”吴应媛以肩碰碰东莪的肩,笑道。
“事实而已。”
“练过?”
“无可奉告~”
“你师父是谁呀?”
“无可奉告~”
……
“嘿!莲花,那姑姑似乎把咱们俩孤立起来了。”
东莪挥着花锄:“她的权威受到了侵犯,自然是我们为眼中钉,欲除而后快。你不要跟姑姑们闹得太僵。至于我……我还有用处,有压榨价值,早晚会离开的。”
“莲花……你怎么了?说话莫名其妙的。”
“没什么,干活吧。”
二人挥汗如雨,不远处的御花园口传来一声尖利的太监叫唱:“皇上驾到——!”
福临下了步辇,徒步缓缓走进。
“平身吧。”福临一身粗布麻衣的打扮,“今日朕也来这御花园中亲近亲近草木,感受田园之乐。”
东莪突然又生出一股怼他的冲动:想正儿八经地感受田园生活就不要让司礼太监通报啊!这可是有一堆活呢。摆出皇帝的架子来凑热闹,不嫌麻烦?真是装腔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