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无奇的二十六年，并不富裕的家庭好在和睦温馨，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挫折和磨难，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走着，伴着时钟的滴答。
也无比幸运，在最美好的年华遇上想要牵手一生的人，从二十一岁初见时，兜兜转转四年，而后决定相伴余生。
看着左手上的小圈圈，一瞬间感慨良多。
顾先生说他打算在今年五月下旬休假，那个时候的天气不冷也不会很热，穿婚纱很合适。我便期待着顾先生正经穿西装的样子。
现在开始就已经很期待了，然后要期待两个月了。
顾先生说会寻一处合适的小屋装修成我们的小家，顾先生说等休假会先去拜访我的父母，顾先生说要带我去拍婚纱照，顾先生说我们会一起去旅行，顾先生说以后都帮我拍照，顾先生说以后我就是顾太太了……
他说的这么认真，计划的这么周详，怎么可能不动心！
4.1，愚人节，四月的第一天，还有一个多月就是顾先生休假的日子。
像往常一样的认认真真工作，踏踏实实挣钱，勤勤恳恳治病。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还有春天特有的干燥。
上午倒是清闲了一阵子，下午的病人像是赶趟儿似的往医院跑，不一会办公室便来了电话，说是城南化工厂起火，伤亡严重，让我们急诊再派两辆车去现场。
起火了？……别瞎想，赵青流，别慌，别慌……先救人，对，先救人！
在车上就看远处天空黑漆漆的，一排厂房浓烟滚滚，依稀看到消防车的闪灯和进进出出的人。
远处驶来的消防车经过我们开了过去，警戒范围很大，无关人员也在疏散着，我们只能在外围等着他们把伤员抬出安全范围。
心跳的极快。
有伤员被抬出来，赶紧跑上去。突然，爆炸声响彻耳畔，这样的距离竟还可以感到地面的颤动，脚下一个踉跄，抬头看那火光，似是要把天撕个口子出来，狰狞的吓人。
那伤员腿部骨折，头部及胳膊处有几处外伤。正在给他消毒包扎着，余光看见又有人被抬到旁边同事那里。
“医生！医生！”峰哥……的声音？转头就看见他紧皱的眉头和慌张的面庞……“救救他！”声音有些颤抖，掩不住的带了些哭腔。
“快！止血！”一阵忙乱。我加快手上的动作，然后让护士给他输上液就往那边走。
担架上的人已经昏过去了，应该是刚刚的爆炸把他炸伤了，脖子被什么利器划破，血流了好多……还没有走近，便看见同事垂下了手，他摇着头，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我就这么愣在那里，腿沉重的再也无法往前迈一步……
怎么可能……他才22岁啊！
森子比顾明川小三岁，保留大学学籍，今年是他入伍的第二年。
森子说他不想当军官，他想回去学他的建筑设计，想上大学。
他说他以后要当个很厉害的设计师，他画画很好，比我好太多了。
他说他女朋友在等他，回去他们就订婚。他今年就能退伍了……
不给我难过，质疑的时间，又一个担架过来了，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感觉，身体靠着本能走过去，我的心像被什么敲碎了，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
这是我日思夜想的一张脸，是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最不想见到的一张脸，现在这张脸上满是血水和污秽。
“顾明川！”我喊他，希望他恢复一些意识。右腿的小腿部分被烧得有些焦了，有血水往外渗着。
赶紧给他止血输液，清理口腔异物，准备帮他处理脸上的伤。他眼睛微睁了下，想要抬起手来，刚要握住就垂了下去。
“顾明川，你别睡，我在这，我害怕，你醒醒，跟我说说话……”我心里很慌，拼命让自己冷静，不停地跟他说话，又加快手上的动作……
呼吸机突然发出警报，“赵医生！病人没有心跳了！”
看着他合上的双眼和紧闭的唇，我疯了一样，开始做心肺复苏。
我想起再见他的那个清晨从我手上流逝的生命，我想起他生病的样子，我想起他对我笑，他说“赵青流，别怕，没事了！”……
我说过我要你信任我、依赖我，我说过我想保护你，我说过以后你的伤我来治……
你说让我嫁给你，你说要买个小房子，你说一起去旅行，你说以后叫我顾太太……
你还没这么叫过我呢……
“顾明川！别睡了！顾明川！别睡了！……”
我不知道我按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喊了他多久，他终于在急救车停下之前回复了心跳，一下一下，让人有安全感……
下车的时候我的腿都软了，奋力追上去。
作为助手跟着主任医师一起进了手术室，右侧小腿烧伤严重，血管，组织结构坏损严重，要进行小腿的截肢手术。
我不知道我那一个多小时是怎么撑下来的，我现在坐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白色纱布下苍白的脸，想到那条曾经修长漂亮的腿……
救援还在继续，我不能在他的床前待太久，伤员被不断的送到医院，很多休假的医生护士也回来帮忙，就这样，直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大火被扑灭，最后一批伤员也在接受治疗了。
截止到凌晨三点半有32人死亡，除工厂工人外，其中有7名消防战士，顾明川他们队里有两名，张森是其中之一。
医院到处都是受伤的人，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
很多同事已经撑不住了，在手术室门口的座椅上，走廊上睡着了。
现在我很累，特别累，除了身体上的疲惫，还有内心的无助和茫然……
我下意识的来到了顾明川的病房门口，顾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趴在顾明川的手边睡着了。
顾明川也安静的睡着，像是不知道外界的慌乱，安静的睡着。
我靠着墙滑下来坐在地上，只觉得有些冷，好想让他抱着我，他怀里一定是温暖极了的，可现在不行，他受伤了……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六点了，腿麻的没有知觉了，缓了好一会儿，扶着墙站起来。
挪了几步往顾明川那边看，他醒了！
他极安静的躺着，一动不动，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沉默的像一幅画。
我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大概是听到动静，他微微转头对上我的眼睛。
“你醒了？”我努力让自己带了点点笑意，哑着嗓子有些艰难的开口，尽可能温柔的问他。
“嗯。”他闷闷的应了声，努力扬了扬嘴角，不是很成功，有些苦涩。
顾妈妈也醒过来，看着儿子:“明川……”很是心疼的握着他的手。
“阿姨，今天我在这照顾他吧，我已经请假了。您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天给我们带些好吃的来。”
“好，好孩子，辛苦你了。”
我送顾妈妈出去，看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出声安慰:“阿姨，我们现在要打一场持久战，所以你回去好好休息，这样以后才有精力照顾他。”
“嗯，好，好孩子，好孩子，谢谢你……”说着眼泪留下来了，有些无奈，有些心疼。
顾妈妈走后检查了下顾明川的伤，他还怔怔的躺着，眼里有些空洞和茫然……
我摸上他的头发，在他的额头落了一吻，他抬了抬手，有些费力，我便自觉抓上他的手，微微蹲着身子靠他更近。
下巴微微抵在他的肩上，额头贴着他的眼角。
“别怕，没事了。”他说的有些吃力，声音又哑又低，但还是无比清楚的传入我的耳朵。
“嗯！”我用力点点头，感觉额上有些温热，心像是被烫了一下。稍稍起身，抬手为他拂去眼角的泪。
他的手也缓缓落到我的脸上，拇指微动，原来我流泪了……
从事故发生到现在都没有流过眼泪，可是……在别人面前坚不可摧的我，一见到你就溃不成军了。
但现在我还是不敢放肆的哭，不敢表现出太难过的情绪……
“我去买饭！”说着转身出了病房，眼泪再也止不住，模糊了视线，抑制不住的颤抖，心大概是破了个口子吧，真疼！
吃完饭护士来给顾明川输液，看着躺在床上正在打针的男人，突然有点陌生，虽然本就沉着冷静，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他像个木偶任人摆布，目光也只是看着被吊起来的右腿，残缺了的右腿……
我倒是希望他能做些什么宣泄宣泄，可是，做什么呢？连我都找不出安慰的词语，他该多难受啊！
他不问，我不敢提他的伤，只是跟他聊聊天，说些有的没的，我知道，他不想要我的同情和怜悯，可就是控制不住的在意和小心翼翼。
他的话很少，只在我提问的时候才应两声。
我发现他对所有人冷漠，包括我。
心里难过的要死，却没法要求他如今还要先照顾我的感受，如果这是他的方式，我应该给他时间让他适应。
下午的时候峰哥和嫂子来看他了，峰哥左臂骨折，近期也要在医院，嫂子来照顾他。
我们把空间留给他们。
我跟峰哥媳妇并不熟，所以两人没怎么说话，就看着房里的两个抱在一起痛哭的男人，还好，他能宣泄他的痛哭。
我可真是羡慕峰哥，可以让他打开心扉，露出脆弱的一面。
晚餐顾明川吃的也很少，他还是不怎么理我，心情很差吧。
可是，我心情也不好！他可以说给兄弟听，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是觉得跟我说了也没有用吗？连一个做倾听者的机会也不给！哼！
“我累了，先睡了。”还想跟他聊聊天的，他却就这样休息了，他语气有些生冷，说话时也不看我一眼，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嗯，好。”他是病人，我要理解他，照顾他，他现在心情不好，我不烦他，我得乖乖的，不能让他有负担。
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我放下心来。
顾明川没醒的时候我不敢睡，顾明川醒着的时候我不敢睡，顾明川终于安稳的睡着了，我就睡一会会，一会就好……我握着他的手，他一动我就能知道，想着想着眼皮就开始打架了，侧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昏昏沉沉的，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脑袋，可是我实在睁不开眼睛了，我就睡一会儿……
我好像又回到那个火灾救援的现场，我怎么也找不到顾明川，我一直走，一直走，烟太浓，我看不清路，突然顾明川出现在我面前，穿着他的消防服，站在那里对我笑，他周围都是火，他向我伸手说:“宝宝，别怕，过来。”
我听话，准备走向他，火势一下大了起来挡在我们之间，再转头顾明川被一根带火的柱子压住了腿，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我要救他呀，我大声喊他，“顾明川，你别睡，你醒醒……”他执意睡着，并不睁眼看我，我冲进火里却又怎么也找不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