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的伤仔细看时才能看见一点浅浅的红痕，倒像是个小痘印了。钟表依旧嗒嗒的走着，我如往常一样，上班下班，白班夜班，早已是习惯的忙碌。见多了别人的伤痛恐惧，倒感谢时间待我还算温柔慈悲。
破晓时分，我打开窗子站在走廊上，冷风把我吹的清醒了些。双手还在抑制不住的颤抖，靠着墙壁缓缓蹲下，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一般，我呆呆的看着远处初升的太阳，那烧红了的云彩分明昭示着生的希望......
患者到达医院的时候心跳已经停止了，我本以为我可以救他的......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陌生，有些不敢置信。本以为已经见多了死亡，可当一个生命真正从自己手上消逝时却是不能淡然面对的。我惊讶于自己没有流泪，眼睛干涩的连一点雾气也不曾有。
医护交班后就没再看见唐糖，她这周都上白班的。躺在宿舍里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我又梦见阿川，这次他轻笑着唤我的名字，我便抑制不住，抱着他哭出声来。
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青青，我那个小猫的优盘你认得吧？应该在我桌子上，你帮我送过来呗.....”唐糖还在对我说好话。
以往这个时候我都会损她一损然后狠狠的敲她一笔，今天却没了兴致。“好，等我十分钟。”不等她惊讶便挂了电话。
到急诊的时候冷的有些发抖，才发现只穿了毛衣就出门了。
把优盘给了唐糖，转身时唐糖拉住我，“你知道吗？顾明川受伤了，就在观察室。”
“嗯？”我有些疑惑地看她。
“原来你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啊，还好意思说喜欢。”
我突然反应过来，原来“阿川”叫“顾明川”。
“他怎么了？”我有点着急。
“今天凌晨近郊有个仓库突然着火，应该是他们分队去执行救火任务的，顾明川好像是救人的时候被困了一段时间。”
“那他现在在哪啊？”我说着就往观察室跑，连“在观察室的话多半是没事的”这样的事情都没来得及想。我只是感觉有点害怕，突然就想到凌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右手正打着点滴，被雾化器罩住了大半张脸，脸色有些苍白，没有第一次见他时的英武果敢，也没有第二次见他时的礼貌疏离，他就静静的躺在那里。
“你别着急，他就是轻度的吸入性损伤，我们宋医生处理得很好，过两天就能出院的。”唐糖追到我身后轻声说。
“嗯。”我点点头不再管她，抬脚走过去，停在他的左侧。
低头又仔细的看了看，确定他真的没事。可眼泪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流下来，一连几滴都落在他的手背上。我赶紧伸手去擦，不想，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
“怎么这么凉?”他沙哑的声音透过罩子传出来。我抬头愣愣的看他，他松开我的手将罩子摘下，然后支撑手臂坐起身来。
“哭什么？”他轻轻皱眉，有些无奈的问我。
我抬手去擦脸上的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有些恼。急的哭出声来。
他有些无措，抬手帮我抹泪，又想来拍我的背，可是病床上的他并不能碰到我的背，他就这么傻傻的慌乱着。看他这可爱的样子，哪有之前的严肃冷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便看到他的眸子里也添了点点笑意，点点星光般温柔。“别哭了。”他放下手望着我。
“顾明川，你认识我吗？”每次看到他的温柔都让我觉得他记得我，问完我便后悔了，他救了这么多人怎么会偏偏记住我，扯了扯嘴角，想要转移话题。
“赵青流。”他突然出声。
“嗯？”
“别怕，没事了。”他定定的望着我的眼睛，那一刻，我的心像是平静了许久的湖面突然被扔进一颗石头，泛起无数波澜。就这样看着对方，然后笑出声来。
两人傻笑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峰哥的声音:“你们在笑什么？”转头看见他有些疑惑的脸。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拎两个袋子，想来是顾明川的衣服、用品什么的。
“没什么。”顾明川也看了他一眼，先我一步敛了笑意，又转头对我说:“赵青流，我想喝水。”
“哦，好。”我无视峰哥的诧异，转身去倒水，顺便给他也倒了一杯。
他脱下外套，拍了拍上面的水滴，“青流今天不上班吗？”大概是没看到我的白大褂。
“嗯，昨天夜班，这两天休息。”
“外面下雨了吗？”顾明川趁他放东西的时候问他。
“下雪了，哎？青流，你住哪里？怎么回去？”
“我住医院宿舍，很近的，一会儿走回去就行。”我把水递给他们。
“一会儿让青峰送你回去吧。”
“我妹子当然我送了，还用你说！”赵青峰瞪他，我看着好笑。
“不用了，真的很近，十分钟就到了。”我准备回去了，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穿上个外套吧，我不出去，暂时用不到。”顾明川出声叫住我。
我当然不会拒绝，“那我明天还给你。”
“好。”
我出房门不久峰哥就追了上来，“阿川说不放心，让我送送你。”语气很是夸张。
我老脸一红，低着头没理他。
“别害羞，没事，阿川没有女朋友的。”他打趣我。
他的话很让我高兴，但我可不是那么不矜持的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羞了，哥哥，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倒是答应我不会在医院跟我见面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阿川这性子，拦不住的。”
“我可不管，你食言了，改天请我吃饭吧。”
“行，明天中午，哥带你出去吃饭！”
“好来！”顺利讨到一顿饭，不吃白不吃啊。宿舍很快就到了。“我到了，你看，我说很近吧。这是我手机号，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嗯，知道了，上去吧。我也回去了。”
“好，明天见。”看峰哥转身，我便也上了楼。
宿舍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才想起来明天唐糖休班，她家在本市，休班一般都是回家的。今晚宿舍就剩我自己了。今天的心情起起伏伏的太多，真的有些累了，所以收拾收拾很早就休息了。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到凌晨才缓缓睡过去。
早上接到峰哥的电话，说他上午要回队里做个报告，让我给顾明川带份早餐顺便陪陪他，顾明川现在还在挂水。真是亲哥，用起人来倒也不客气。
“好。”我答应着。
“放心吧，哥不会亏待你的，中午给你带好吃的。”这个大猪蹄子，昨晚还说带我出去吃。嗯嗯啊啊的答应着，他再三保证后挂了电话。
来了急诊果然就没看见他的影子，顾明川还没睡醒，我轻轻把饭放在桌子上，拿着暖壶出去打水。回来的时候看见顾明川举着输液的瓶子要下床，我赶紧走过去接过瓶子，“怎么了？”
“我...想去个厕所...”他声音依旧哑着。
“哦哦，走吧，我帮你举着。”
他好像想要拒绝的，但看我比较坚定就没多说什么。我看着他红红的耳朵偷偷笑了笑。真是可爱。
“洗脸了吗？我去帮你打水吧？”我把病床摇高让他坐的舒服点，然后问他。
“好。”
我拧好毛巾递给他，一只手擦脸有些笨拙，他不出声我也就不好意思帮他。他费力擦完脸，却实在没法自己给自己擦手，我看着好笑，没忍住哼笑了一声。
“赵青流！”他有些恼，把毛巾扔给我，“帮我擦手。”
“什么？顾明川，注意你的态度。”我故意逗他。
他斜斜的瞪了我一眼，我撇撇嘴，装作极不情愿的样子慢慢走过去，他反倒像个大爷似的抬手等我伺候。
“呐！”他把手往前递了递，我用力拽了一下然后仔细的帮他擦着。嗨！瞧我这奴性劲儿！
正擦着主治医生就来查房了，正是唐糖家的宋医生。
“赵医生也在啊？”他眼里尽是一副“我懂”的样子，坏笑的同我打招呼。我本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的，被他这么一弄竟然开始有点心虚。
点着头笑嘻嘻的回道:“我朋友，我朋友...”
“嗯，我知道！”知道！知道你个大头鬼啊！
我把毛巾放到盆子里。就听宋医生问:“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顾明川老老实实的答。
宋医生走后顾明川就嚷着要吃早饭，给他放好餐桌和早饭便不再理他，认真负责的盯着他的点滴。他反倒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
早饭吃完了点滴还没打完，看了看输液卡上，还有一瓶药，就收拾了垃圾，连带着刚刚洗脸的水一起端了出去。回来的时候顾明川坐在床上跟隔壁床的大爷聊的正欢。
“小伙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消防兵。”
“哎呦，消防兵好啊，就是挺辛苦。怎么受伤的，不要紧吧！”
“没事，在火里待太久，呛着了。”
“你是小赵医生的男朋友？”我坐在一旁有些紧张但也装作没听见一样，不动声色。
他忽然咳了起来，打断了对话，没听到答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帮他顺了顺后背。
“小赵真是个好姑娘。”大爷开始夸起我来，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就礼貌的对他笑了笑。顾明川在一边笑眯眯的喝水，安安静静的。
我看这瓶点滴要输完了，便摁了呼唤铃。不一会儿竟然来了两个小护士，一个要给他量体温，另一个换了药也没有走的意思，找话题想要跟他聊天。
“听说你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
“嗯。”
“你好厉害啊！都不怕的吗？”
“嗯。”
“你嗓子是不是很不舒服？”
“嗯。”
“哎呀，要不要去叫医生帮你看看？”
“不用了，她在这。”顾明川用下巴朝我点了点，两个小护士也是终于看见我了……
对着她们有些诧异的目光我只好硬着头皮告诉她们，我可以。她们就这么遗憾的走了。
“啧啧啧，你怎么对人家这么冷漠，这可是我们急诊顶漂亮的小护士了，你这样怎么找女朋友啊。”我痛心疾首的教育他，这家伙真是不会怜香惜玉。
“赵青流！”他转头瞪我。然而他沙哑的嗓音一点杀伤力也没有。“帮我把床摇下去，我要睡会儿。”
“哦。”
他背对着我躺着，病房里一下安静下来，昨晚睡得不好，这会儿也有些困了，便斜斜的靠在折叠床上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