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回到了过去，你还会再一次选择救人吗？”
记者们纷纷拿着话筒戳在我面前，要让我回答这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们眼中都期待着我说出他们想要的回答，但我却不想那么做。
“不救。”
他们听到我的回答瞬间愣住了。
“你说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我没有听清楚。”
“不救。”
我依旧语气坚定。
他们手中的话筒已经放下，互相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重新躺在病床上，侧过身子，闭上眼睛。
若是我真的能回到过去我会选择不救，我的双腿现在面临着截肢的风险，或许我这一辈子都将躺在这床上。
就这样躺着，什么也做不了。
我听着他们交谈和说话的声音，用被子蒙上了脑袋。
传的甚广的救人事迹，被救的那一家却从来没过来看过我一眼。
“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护士一边拿血压计检测的我血压以及心率，一边按压了我大腿的几个地方。
“没知觉。”
我摇了摇头，让她替我把病床摇高一点，我想看看窗户外。
护士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可怜，我稍微侧过头，我想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那只会增长我的懦弱，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
若不是正好一位记者拍下了我救人的那一幕，说不定我连这截肢的钱都拿不出来。
“量下体温。”
她把体温计放入我的腋下，又替我稍微打开了些窗户。
“手术时间在明天十点左右，你做好心里准备。”
“好。”
做好心里准备，也就那样，我甚至想医生能切到我的大腿动脉，让我就这样流血致死。
死在手术台上。
我实在是没有太大的活着欲望，或许我死了他们还会因为这名声照顾些我的父母，我活着只是拖累。
我的母亲眼眶还是红的，她看着我没有说一句话，轻轻替我拉上被子，盖在我的肚子上。
她坐在病床旁边，眼神愣愣地，像是还没接受过来。
我的父亲出去了，大概是躲出去抽烟了。
我不敢看他们，甚至不敢开口跟他们说一句话，我怕我会忍不住哭出来。
让他们也跟着我一起难过。
窗户边上没有风，一点风也没有，楼底下是一个花坛，几个年轻人蹲在花坛边上吃着东西。
花坛后面是树，一颗颗低矮的桂花树，现在是八月份了，应该是桂花飘香的时候。
我一点花香味都没有闻到。
我的大腿没有任何知觉，一点感觉也没有。
电视台上正报导着我的英雄事迹，我的那段话被掐去了没有播出来。
电视的声音很吵，像是在讽刺我做着这样的决定。
那时候我的脑袋真的是一片空白，只想着怎样护住那孩子，却忘记保护自己。
他们一家人在我住院前，没过来看过一眼，没对我说过一句感谢的话。
他们大概是怕承担我的医药费吧。
柜子上就是遥控器，只要我一按，就能关掉这嘈杂又刺耳的声音，可是我不想关掉。
我想让自己记住不要随时都散发那可怜的慈悲心，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着别人。
我的床底下还放着很多果篮，都是他们过来看望我带过来的。
“疼吗？”
我的母亲小心地接触着我，碰了碰我的头发。
我垂下眼睛，不想让她看到我眼眶中的泪水：“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趴在我的病床旁小声地哭着。
“不疼，真的不疼。”
我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才把她安慰好。
我抬头看到父亲站在门口，他似乎有些不敢进来，在那里犹豫了半天。
我也没有叫他，只是拉了拉母亲的衣角，母亲明白我的意思，她起身的时候脚步还有些不稳，差点被凳子绊倒。
她站在门口小声地跟父亲说着话，我移开视线，重新看着窗户，看着窗户外面。
我可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一起难过。
外面有点风了，把地上的叶子卷着飞了起来，就像小小一只的蝴蝶。
花坛旁边站着一个孕妇，她小心地抚摸着肚子，眼底的温柔即使我离得这么远依旧能够看到。
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吧。
他们现在都已经老了。
母亲提着一个餐盒走到我旁边，告诉我这是我父亲特意回家煮的。
“他还会煮粥？”我笑道，“别把家中的锅给烧糊了。”
母亲也随着我一起笑着，这是我住院以来她第一次笑。
“别愁眉苦脸了，笑笑多好看。”
我一边替母亲挽起耳边多出的头发，一边小声地凑在她耳边说着。
“饿吗？”
她揭开保温盒盖子，里面是一些白米粥，上面还飘着些剁碎的红枣。
“早就饿了。”
我回道。
其实我不饿，一点也不饿。
但是我不喝的话，她估计会更难受，还是喝些吧，这可是父亲第一次煮的粥。
母亲拿勺子喂着我，粥很甜，软软糯糯的，很好吃。
护士进来病房内取走我的体温计：“体温正常。”
窗户外的风已经停了，地上掉落的叶子又多出来很多，花坛旁边也空了下来。
四周很安静。
母亲在门口跟父亲说着话，他们的声音很小，还时不时朝我看一眼。
我小心地移开视线，装作没发现他们在看我。
我不敢看我的双腿，也不敢看他们，我承认我很懦弱，非常懦弱，就是一个懦夫。
连照顾到他们的心情也做不到。
总是这样连累他们。
若是我在手术台上死了就不会连累他们了，他们可以再生一个，或者领养一个。
电视机里还在反复播着，或许有很多人都在笑我愚蠢，是的，我自己也觉得我很愚蠢。
窗户外的花坛旁上又多出了一道身影。
是他，那个小孩！
他仰着头朝我窗户口看着，我也朝他看着，我们对视了很久。
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不知道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我庆幸，我救对了人。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回到了过去，你还会再一次选择救人吗？”
“我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