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酩酊大醉的天帝摇摇晃晃出了正阳宫,跟在他身后的宫娥都被他挥手摒退,他独自走在正阳宫外的回廊中,晚风清送间只觉得无比惬意舒爽。
在恍恍惚惚时,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却被突然探出的一双温暖手臂稳稳地扶住。天帝侧身一望,正看到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他怔忪了片刻即问:“你是个悲哀之人吗?”
来人即道:“这世间最大的悲哀,就是眼前的一切并非我所要,却是我自找,我没有悲哀的事情可讲,我的心酸都不可告人。”
天帝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来人,只觉她眼中充盈的泪光仿佛在下一瞬就会滑落,然而她却悠悠一笑,将那泪水吞回了眼眶,她那张肤光胜雪的脸也顿时舒展开来,给了天帝一个明澈的微笑。
在这抹笑意中天帝竟觉眼皮没来由的越来越沉,头一垂便昏睡过去。
第二日天帝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天谧宫的暖床之上,而凌妃坐在床榻之旁细心看顾着他。
天帝一边扶额一边朝凌妃问道:“本君为何在此?”
凌妃就道:“天帝昨夜醉酒后走到了天谧宫外,妾身无奈之下只得将天帝扶进来休憩……”说完似觉不妥又赶紧道:“若是天帝不愿呆在这里,眼下已然清醒,便可离去了。”
天帝瞄了一眼床头小几上的茶盏,凌妃立刻心有灵犀的将茶盏端到了他的面前,天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轻抿了一口,温暖的茶水顺着他干涩的喉咙汩汩而下,竟让他原本沉郁的心轻松了不少,而且那茶水中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让天帝甚觉好闻,便朝凌妃道:“这茶……”
凌妃就垂下眼帘道:“此乃臣妾亲手所种的茶树,就种在天谧宫的后院。臣妾栽种下普通茶树的种子,却用自身的灵力和血水加以培育,这茶树便长得又快又好,仅仅一年便长成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不但茶叶丰繁,而且茶香奇异,臣妾每每喝下也觉舌齿生津,蔚为香醇。”
天帝听完若有所思,仰脖又将剩下的半盏茶喝了个精光,然后不再多说什么,在凌妃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天谧宫。
天帝刚刚跨出天谧宫的门槛,就迎面撞见前来寻他的白阁,白阁惊疑不定地看看天帝又看看他身后的天谧宫,就听天帝朝他道:“看来……天意不可违啊!”说完也不管白阁有没有听懂,自将双手负于身后,快步朝正阳宫而去。
白阁也不敢多问,只得亦步亦趋地紧跟天帝。
当二人走到正阳宫的台阶前时,天帝突然转身朝白阁道:“本君看那天谧宫中很是冷清,想那凌妃这段时日里也孤单够了!不如……她既为本君之妃,也该为本君做些事情……不如,本君的茶点就交给她置办吧!”
白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忍住,恭敬地朝天帝道:“臣下遵命!”
于是,从此以后凌妃就开始时常出入正阳宫,有时为天帝带去飘香的果子,有时为天帝备好一壶清茶。她原本也是极为明艳的女子,当随侍在天帝身侧时,她那两汪与雩婉上仙极为神似的眼睛里,就会闪耀出淡淡的华彩,虽隐晦却明澈至极,有时候连天帝都错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
天帝曾经趁着兴致高昂之时替凌妃画过一幅画,画中的凌妃笑吟吟的站在天谧宫的花丛中,她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整个人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般散发着秀丽之极的清爽之气。那副画后来一直挂在天谧宫凌妃的卧寝中,服侍凌妃娘娘的宫娥都说画中之人六分似凌妃娘娘,四分似雩婉上仙,实在分不清天帝画的到底是谁。
众仙神都在背后悄然议论,都说这凌妃先前借着雩婉上仙的衣饰成为天选之妃,而后又借着与雩婉上仙神似的容貌蛊惑天帝,让从不踏足天谧宫的天帝夜夜在天谧宫流连,让凌妃从一个被天帝不闻不问的天妃变成了天宫中的宠妃。
此女之大手段实在无人能及——便是天界众仙神对凌妃娘娘最为常见的一句评价。
而所有的猜度、臆测和诋毁都在凌妃娘娘身怀麟儿的消息传出后全部烟消云散。
天界众仙神都还记得,当时的天帝甚至专门举办了一场盛宴,他虽未言明要四界五湖共贺天禧,但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凌妃早已不再是那位困在天谧宫中无人问津的落寞之妃了,她是天帝的宠妃,不管她生下一位公主还是一位殿下,她都将是天界皇族子女的亲母,其地位早已成固若金汤之势。
在那场盛宴中,很久未曾露面的雩婉上仙竟和雷龠上神相携现身,他们一个端庄温婉,一个桀骜不驯,明明是两个性格脾性相差十万八千里之人,并肩站立时却又如此登对,雩婉上仙那双淡静幽暗的眼中似被人投入了一点星芒,竟耀眼成一片沉沉地亮眼喜悦,而这片喜悦之情不为别的,只为照亮站在她身旁的雷龠。
所有仙神在那一瞬便恍然大悟,看来雩婉上仙已经放下了那些千丝万缕的陈年旧事,她往前走了,而等待在她前方的人,就是那位冷言冷面的雷龠上神。没有人知道他二人是何时又是如何走到了一起,也没有人妄图打听或是猜度,只看到雷龠握着雩婉之手时众仙神便沉默着选择了相信和认可,这便是与求离上神齐名的雷龠上神所应得的尊崇和忌惮。
唯一不能释怀的是天帝,也许只怪这个消息太过突兀,天帝尚且还未反应过来,他实在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和情怀接受雷龠与雩婉的情事,只得面皮僵硬地将目光从二人那双相交紧握的手上移开,再也不敢看上第二眼。
雷龠素来我行我素,即使早就知晓天帝之心意他也完全没有当回事,竟不顾白阁上仙的阻拦,提了一杯酒来到天帝跟前:“天帝,此酒敬您,多谢您错过婉儿,成全了臣下!”
雷龠之言实在是自大又无礼,听闻之仙神无不惊惧交加,唯恐天帝震怒,当场就要责罚这位玩世不恭的上神。而此时雩婉适时飘到雷龠跟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臂膀:“好了,你喝多了!”说完又朝天帝伏了伏身道:“龠郎今日实在喝得有些多,这才会出言无状,还望天帝莫要见怪,雩婉在此给天帝赔罪!”说完又屈膝朝天帝行了个礼,抬起头来时脸上挂着一抹真诚而又温柔的笑意,让天帝原本僵硬的嘴角不得不轻轻的扬起,冲她抬手道:“尔等……去吧!”
雷龠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他身旁的雩婉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便讷讷地垂下了头,然后温婉的雩婉上仙便一路搀扶着洒脱不羁的雷龠上神离开了宴席,他们两相依靠的身影落于在座仙神的眼中,成为了当年岁月中最令人遐想的一道风景。
数月后凌妃诞下了五殿下,就是如今的洛安。
洛安满月之时有一个让人意向不到之人出现在天谧宫,那就是雩婉上仙。
当天谧宫的宫娥看见雩婉上仙风姿绰约的站在天谧宫的大门前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惶,心中猜想兴许雩婉上仙会与自家娘娘重修旧好,又实在有些担心她是来寻自家娘娘的麻烦。
哪知那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当雩婉与凌妃的目光两相交织之时,二人的眼底都溢出了浅浅地笑意。然后凌妃就屏退了所有人,关上房门与雩婉在屋内呆了一炷香的时长。无人知道她二人说了什么,也无人知道她们是在彼此忏悔还是在互相指责,总之当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之时,不管是雩婉还是凌妃都目光清亮,满面平静,那种宁静之姿实在让宫娥们揣度不出她们到底是进行了一场愉快的对谈,还是一场郁结之谈。
自此以后,天宫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雷龠在南湖抢走了清流镜。
那日的雷龠与平日里一样冷肃着脸,他刚到正阳宫前便碰到了也被白阁上仙请来的求离上神。雷龠只朝求离点了点头,一副不愿过多交谈的神情,而求离一见雷龠便皱紧眉头问:“你身上……为何会有如此重的魔气?”
雷龠一愣,垂下头往自己的肩头嗅了嗅道:“求离兄是狗鼻子吗?这是天宫,我乃上神,怎会沾染一身的魔气?”
求离就目光灼灼地紧盯着他:“连魔气你都分辨不出了?这些天你到底做了何事?”
雷龠就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难道本神的行踪还需向你报备不成?荒唐!”说完广袖一甩就踏进了正阳宫。
跟在求离身旁的白阁上仙便追在雷龠身后朝他喊道:“上神留步,上神身上确实有浓重的魔气,这正阳宫上神眼下不能进,还是在殿外稍作清除再行入内吧!若是被天帝所察就……不妙了!”
哪知雷龠根本不听,转身就朝白阁挥出一掌:“就你话多!”
雷龠的掌风快疾如光,转瞬就到了白阁面前,白阁未曾料到雷龠会突然出手,何况以他的上仙之力面对雷龠的上神之力原本就实力悬殊,在始料未及间便只得瞠目结舌的眼睁睁看着雷龠的掌风裹挟着大威势迎面扑来,眼看他就要中招,好在他身后的求离上神于电光火石间出手相救,手持索月剑在白阁身前一挥,就将雷龠的掌风打散,但那阵迅疾的掌风仍旧让白阁的头发和衣袂往后一阵狂飞。
此时的三人都已站到了正阳宫的大殿内,而雷龠便阴鸷的看向求离道:“你果然是想与我较量一番!”
他话音未落天帝雄浑的声音就在殿中响起:“尔等何事闹扰?”
而此时白阁就连滚带爬地跑到天帝面前道:“天帝,雷龠上神一身魔气的闯进殿来,臣下阻止他他便出手相伤!”
站在殿中瑶台上的天帝就背负着双手缓缓而下,他一面走一面目光闪闪地望向雷龠:“上神是去了何处,为何会沾染了一身魔气?”
雷龠便转身朝天帝一笑:“我也不知道,也许……并未从何处沾染,而是……我自身便有的气息!”
始终一瞬不瞬紧盯着雷龠的求离就大声喝止他的无端之语:“雷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乃天界之神,何以会魔气加身!”
雷龠就仰天长笑道:“天地不公,致万物垂泪,使魔气滋长,这不分好歹、错勘贤愚的天地正需要这浩然魔气来清洗一番!”
天帝闻言顿时大怒:“雷龠,你此番言论枉为天神!求离,本君命你将他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