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方都很平静之时,人界突然传来了大消息,人皇驾崩,由于他没有子嗣,厉王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人皇,他登基时只举办了一个简朴的登基仪式,但在圣庙前举行的祭祀天地的仪式却是极尽铺张之能。
百官在人皇的带领下跪拜于硕大的圜丘之前,人皇身穿大裘,内着饰有日月星辰图案的衮服,头戴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冕,腰间插大圭,手持镇圭,面向西方立于圜丘东南侧,在鼓乐齐鸣中献祭的牲品源源不断地被侍从们依序抬出,并随同玉璧、玉圭、缯帛等祭品放在柴垛上,此时人皇点燃积柴,让烟火高高地升腾于天,在百官的跪拜声中人皇将“五齐”敬献上天,随后便是场面震撼的千人同舞,载歌载舞地向上天表达着敬意与忠诚。
总之,在这场祭祀仪式上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应有尽有,那燔柴炉内的烟火也燃烧了整整三日,足以见证这位新晋人皇对苍天厚土的敬畏和感激之心。
而在所有祭祀之礼完毕之后,人皇还面带喜色的向满朝之臣宣告:“寡人之宁妃已怀孕数月,若是老天垂怜,必会赐寡人一位皇子!”人皇的话让百官振奋,皇族的子嗣问题一直是百官异常关注之事,若是新登基的人皇能在垂暮之年得到一位皇子,那就当真是天选之人。
“正在养病”的公主杨沁儿不管是登基大典还是祭天仪式均未现身,她依然安静地躲在郡城郊外的五方别院中,不管是百官还是城中的百姓均无人能窥探到她如今的情形。
尽管如此,人皇在祭天仪式上昭告百官的那番话却是一字不差的传到了宋戡的耳中。当宋戡与杨沁儿难得的坐在天气和暖的阳光下喝茶时,他便似笑非笑地朝杨沁儿道:“你父皇在百官面前说出那番话,难道就不怕你腹中的孩儿是个女孩吗?”
杨沁儿就勾起唇角笃定地回答:“我腹中的孩子必是一个男孩!”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这是一位万中无一的天神告诉我的!”
“噢?万中无一的天神?”天歌微微一笑,竟开口揶揄道:“莫非是求离上神特意来告诉你的?”
哪知杨沁儿并不气恼,反而笑吟吟地道:“若是求离上神肯屈尊来到我们的这方小院,我自会喜不自禁,而且恐怕连夫君也会高兴一场吧!”
自宋戡醉酒那日之后,杨沁儿便不再唤他戡哥哥,而只是唤他夫君,不过宋戡好像并未察觉此种变化,他整天要么不言不语,要么恍恍惚惚,无论杨沁儿同他说什么,在他听来也是些不打紧的事情,根本就是过耳就忘,完全不会让他放在心上。只是今日这声“夫君”因是与“求离上神”连在一起,倒叫他听入了耳,他犹疑地看了杨沁儿一眼,问出口的却是:“我为何会高兴一场?”
“因为若是求离上神来了,估计桃小别也会一同前来吧!”杨沁儿仍旧面带笑容地淡淡说道。
宋戡微微一滞,目光逐渐游离,似是果真陷入了遐想之中,杨沁儿冷眼看着他,却并不打扰,只是安静地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转眼就将茶盏中的清茶喝了个干干净净。待她轻轻放下茶盏,听闻到茶盏与案几的轻微相扣声时,宋戡才恍若回神般尴尬地看着她道:“你就莫要胡说八道了,到底是何人告诉你你怀的是个男孩呢?我看你这些天日日都往泰青崖跑,想来应是你师父说的吧?”
杨沁儿摇摇头:“我这些天确实日日都要出门半日,但泰青崖却仅仅去了一次。”
宋戡便皱起了眉头:“那你……”他原本想问杨沁儿到底去了何处,哪怕大腹便便也要日日出门,到底有何着紧之事,但略一思量他又似不想多管,便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来:“算了,不说也罢。”
杨沁儿却显得很平静:“并非我有意瞒着夫君,是夫君从不相问,我便以为夫君不想知道,若是夫君想知道,我自然会如实相告。”
而宋戡轻轻吹着茶盏中那些浮在茶水上的细嫩茶叶,并不去接杨沁儿的话。杨沁儿仍旧不恼,脸上反而漾出一抹微笑,自顾自地说道:“我去了万源地心,见到了魔君雷龠,还与他达成了约定,用他的清流镜映照出的魔光赋予我腹中孩儿无上之体,让他生下来就可成为天赋异禀,万中无一之人。”
杨沁儿的话说得不疾不徐,却让震惊的宋戡没能插进一个字。他虽不知清流镜为何物,但起码听过魔君雷龠的名号,必然知晓这位大拿被困在万源地心上万年,是天界仙神最为忌惮之人。而如今从杨沁儿口中听到这位魔界大拿之名号,竟觉得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崇敬感激之意,再仔细想她话中深意他便立刻惊呼一声:“你疯了!”
随着这声惊呼同时响起的还有宋戡手中的茶盏用力掼在案几上的声音,其间残留的茶水随着茶盏的倾倒逶逶迤迤淌满了半个案面,然后又滴滴答答地流到地面。
杨沁儿就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问道:“夫君为何生气?是气我私自做了决定未曾知会你,还是害怕魔君伤害到我们的儿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那雷龠到底是个什么人你又清不清楚?你任意妄为也就算了,可如今牵连的却是咱们的孩子,你如此莽撞行事,当真不怕雷龠伤害到孩子吗?”
看着宋戡那副少有的急切之情,杨沁儿的眼中逐渐氤氲出泪光,她缓缓将双手覆盖在孕肚之上,轻声道:“你终于记起我怀的是我们的孩子了!”
宋戡仰天闭目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我何曾忘记过他是我们的孩子,我只是……我只是没有面目面对你们!”
杨沁儿就悲凉一笑:“我知道,我们虽然成婚,虽然曾经夜夜同床共枕,甚至还有了这个孩子,可你……可你仍旧无法爱上我!我知道你心里有谁……桃小别,一直都是那个桃小别,你从来就未曾忘记过她。”
宋戡侧过身去蹙眉看向水亭中那些正在吱吱喳喳吵闹个不停的鸟雀,杨沁儿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水亭:“即便那些鸟雀你也是为她而备的吧?她让你语通六畜,你便用她赋予你的神通遣了这些鸟雀去天芒山看望她,守候她,就像你从来未曾离开过她一样,是不是?”
宋戡没想到自己的心思那么容易就在杨沁儿面前现了形,虽无措但却无半点懊悔之色,反而惊讶地说道:“依你的性子未曾将这些鸟雀全都生吞活剥,实在让我讶异。”
杨沁儿就一字一顿地道:“只要事关是你,哪件事我不是步步退让,直到失去本心?”
宋戡似不想再说这些,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道:“还是说说我们的孩子吧,不管是男是女,你能不能不要任性,不要再和魔君往来,我们就生个平凡安康的孩子不好吗?再说,如果当真是个男孩儿,你父皇对他也早有安排……你就莫要再胡乱折腾了。”
杨沁儿就摇摇头:“我并非胡乱折腾,我知道我们的这个孩子日后必将继承我父皇的大统,成为人界的人皇,但他若只是一个凡胎肉体,即便坐拥人皇的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也难以抵挡天神之怒!他必须强大才可自保!”说到此处她有些哽咽,便停住话语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又道:“我既得机缘为何不借助魔君的通天法力将我的孩子送上那高高在上的大能之位?何况,即便在我腹中便映照过魔光,他也并非为魔,而是一半魔灵一半真神的无上存在!”
宋戡就急声质问道:“可你想过没有,那位魔君为何要帮你?若无所图他为何又要给咱们的孩子这个机缘?”
杨沁儿终于缓声向他说出真相:“因为我的师叔牙珉已堕入了魔道,他在魔君面前心发誓愿,甘心追随魔君,以魔道为尊,还将天界的一样圣物送呈给魔君,魔君这才接纳了他,不但替他重铸了一副魔灵之骨,让他的修为远高于上仙,而且还将这般机缘赐给了我……”
宋戡大惊,惶急中踉跄着后退了数步,神情复杂地紧盯着杨沁儿:“怪不得!我说如此大的事情你怎敢一个人就做了决定……原来……是你师叔回来了……”说完又恍然大悟般看向她道:“此事……想必连你师父也必定知晓吧?”
“师父起先是不同意我这般做的……但……他阻止不了我,因为这是我身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期许。反正……你并不为他的到来欢喜雀跃,反正……我这个娘亲也并无保全他的实力,何不赌上一把呢?”杨沁儿说到此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但她并不去擦,反而挺直了背脊目光灼灼地看向宋戡,像是要将自己的坚定毫无隐藏地袒露给他。
在杨沁儿的目光下宋戡如泄气般重重坐下,他垂头思量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我只是担心……担心魔君别有用心!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杨沁儿站起身走到宋戡身旁缓缓蹲下身子看着他:“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付出越多得到总是越多,不是吗?”宋戡正要说话杨沁儿就冲他摇了摇头:“你相信我,这个选择并非我一时冲动,而是我深思熟虑下的图谋,为我们的孩子的一场图谋!”说到此处她又垂下眼睑道:“我知道我们的婚事是我勉强了你,即便这个孩子也并非你真心想要,但他在这般不受期待的境况下仍旧义无反顾而来,难道不正是天意吗?”
宋戡便溃然长叹一声,无力地说道:“沁儿……你……你做这一切当真只是为了孩子吗?”
杨沁儿便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我是你的妻子,你要信我!”
宋戡便再也未置一言,像是无声地默认了杨沁儿的选择,但他氤氲着浓浓悲色的眸子坚定的看向了远方,另一只垂在身侧未曾被杨沁儿握住的手此刻也紧紧地攥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