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瘟疫跟暴雨一样来得极快,迅速便席卷了江南一带,带来的粮食在之前已经分发给了灾民,而此时瘟疫的爆发,使得祁无夜紧急向都城求援,要求拨派药材和大夫,顺便增派一些粮食。
疫情比预想的要严重。
江南这一带最大的城市是青墨城,名字起得极其文雅,似乎氤氲着一副山水墨画一般。他们来到江南,便是住在青墨城城守的宅子里。
这青墨城城守名唤张稷轩,是个读书人,为官极为清廉,但妻子娘家倒是有钱,这宅子修建得极好,有种苏州园林的味道。
张稷轩有个女儿叫张若夙,和沈青歌年纪差不多,这些天,沈青歌便是住在张若夙的庭院里,和她隔墙而居。
张若夙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若是真正的沈青歌和她在一起,肯定很有聊头,不过换成她,可真不想每日去找张若夙,张若夙都教她如何刺绣,如何写字。所以,她就索性自己窝在房间内,偶尔出去走走。
这日沈青歌又一个人撑着青竹伞出门了。
十多天的暴雨使得空气都是湿漉漉的,脚下踩着的也都是软软糯糯的烂泥,本是诗情画意的烟雨江南,如今却被疫情所笼罩,沈青歌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也是忧愁。
这几天,她走在青墨城的大街小巷,看到太多奄奄一息的人们,虽然之前祁无夜将青墨城的药馆和大夫都集中起来,为百姓医治,但是到了现在,药材已经告罄,大夫也成了无米的巧妇,想不出法子来。
也不知道都城的药材什么时候能运过来。
“姑娘,坐船吗?”一声醇厚的声音打断了沈青歌的思绪。
沈青歌举目四望,却瞧不见人影,也许,不是在唤她吧?
“姑娘,坐船吗?很便宜!”又是一声,沈青歌这才发现,原来是有一个中年船夫,正在水面上唤她,而她正巧站在桥上,因而没有看见。
沈青歌想了想,走下了桥,那船夫见她有意坐船,也将船摇了过来。
“大叔,您还在做生意啊?”沈青歌收了伞,躬身进入船内,问道。
因为瘟疫的缘故,青墨城已经冷寂很多,很多生意已经停了。
船夫摇头叹气:“不做生意就得饿死啊,趁着我没染上瘟疫,多多出来揽点活计,不然家里都快掀不开锅了!”
沈青歌总觉得救灾不力也有自己一份,因为分外难受:“也许您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朝廷不是派人来了么,眼下他们正在想办法解决,青墨城……不,整个受灾的地区,都会恢复以往的宁静祥和!”
船夫笑了笑:“你这姑娘说的话倒是暖人心……借姑娘吉言!”他摇起桨来,看着宁静的湖面,声音带了落寞,道:“昨天我家婆娘就病死了,希望这场瘟疫可别再传到我儿子和老母身上嘞……”说完便径自唱起了古老的曲子。
沈青歌低低叹气。
就在她叹气间,一抹身影突然从桥上跃了过来,而后稳稳地立在了船头,吓得船夫立时噤了声,却鼓着胆子喝道:“你是谁?!”
沈青歌一看,皱着眉对船夫道:“大叔,这不知哪儿来的野小子,快将他推河里去!”
船夫扭过头来看她,十分为难:“姑、姑娘,这……”这少年武功非凡,他哪是对手啊?
“好了,别闹了。”成君虞想安抚小孩一样朝沈青歌道,转头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船夫,“我是她朋友。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些银子都拿去吧,给家人多买点吃的。”
船夫看了一眼沈青歌,她兀自沉默着,看来是默认了,便收了银子,继续摇桨。
成君虞躬身进入船舱,与沈青歌相对而坐。
“青歌,这些天你似乎很讨厌我?”自从那日地下宫一别,之后沈青歌便再没给过他好脸色。明明这件事情,沈青歌最应该讨厌的是祁无夜啊,为什么她的情绪全投到他身上来了?
成君虞想不通,并深觉倒霉透顶。
沈青歌禁不住酸溜溜道:“成君虞,你很闲?”整天有事没事找她干啥?
“嗯,最近比较闲。”他坦然承认,随即道,“不要转开话题。”
沈青歌默默内伤,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觉得祁无夜天下第一重要,其他人都是次要的?”
成君虞疑惑不已:“何出此言?”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上次在地下宫,你那么急着想让我走,可不是怕祁无夜会尴尬吗?”沈青歌愤愤不平,“什么都替他着想,你什么时候能设身处地为我着想?”
成君虞明显一怔,沈青歌脸上立马就露出了“你看吧,我说对了吧”的表情。
“青歌,原来你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成君虞却陡然一笑,如同早春融化的雪,“我明明是为你着想,你看不出来吗?”明明是担心她会尴尬、会难过,所以才不假思索地要送她回去,难道表现得这么不明显……别人都看不出来?
“是吗……”沈青歌气息明显弱了很多,哦……原来是这样啊,为什么会觉得有点想笑?
这般想着,就笑了出来。
成君虞:“……”很好笑?
烟雨蒙蒙、湖光山色中,有船夫洪亮的声音萦绕,还有一人陪她荡舟湖上,沈青歌笑过之后,抿了抿唇,道:“君虞,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兄弟。人生在世,有一个好兄弟,真好。”特别是她在这个好朋友的心中,身份有赶超好基友的趋势,沈青歌不由觉得心情大好。
“只是好兄弟吗……”本来就应该是好兄弟,但成君虞还是莫名觉得心里怪怪的、痒痒的。
靠岸之后,两人走出船舱,雨势已经有些大了,而成君虞那个粗神经自然是不会带伞的。
沈青歌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撑开伞对成君虞勾了勾手指头:“过来吧,连伞都不知道带的傻孩子。”
傻孩子很大气地表示不用,被沈青歌一瞪,还是乖乖躲入伞下。
两人并排走了几步,成君虞开口:“青歌,我来拿伞吧。”
“不用。”沈青歌颇豪气地开口,“我不累。”
“……还是我来打伞吧。”成君虞顿了顿,又道。
“真不用,我可以。”
“……我来吧。”
沈青歌倏然停住脚步:“为什么?”成君虞为什么对打伞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成君虞想了想,还是决定比较委婉地告诉她:“你太矮了。”所以使得他不得不弯腰以配合伞的高度还时常会撞到伞顶。
他觉得他已经很委婉了,谁知沈青歌“……”过一阵之后,突然炸毛了:“成君虞,你不许打我的伞!”
讨厌,他就不能委婉点么!他就不能说自己头上被撞大包很痛么?这样她马上就能理解了啊!
这是一个对委婉的理解不同所引发的悲剧,沈青歌气呼呼地撑着伞走了好几步,回头一看,成君虞还傻愣愣站在原地。
雨好像真的有点大……他的一身白衣还是能看出水渍了,看上去倒莫名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
沈青歌鼓着脸颊和他隔空看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板着脸道:“过来!”
成君虞乖乖地过来了,这回没再敢要撑伞,过了一会儿,手上突然被塞了伞柄。
回到张宅,却张稷轩说,祁无夜速速找他们过去。
那一刻,沈青歌莫名心虚,明明没什么的,不过是个成君虞坐了个船嘛……到了祁无夜的书房,才知道人家惦记的是正事。
“父皇拨来的药材和粮食已经被祁无鸿截断了。”祁无夜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道,“难怪这么多日,还不见药材和粮食运到。”
沈青歌与成君虞也是一怔,原想着这么大的事,祁无鸿应该不敢在这上面动什么手脚,没想到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
祁无夜转过身,猛地一拍桌子:“他已经隔断了青墨城与外界的联系,现在我连二哥都联系不上,更遑论父皇!我派人去都城,也音讯全无,看来也被祁无鸿的人给截了。”
这就意味着,如果不想办法突围,这里的疫情将越扩越大,最后变成一座死城。
沈青歌皱眉:“多日不见我们这边回报情况,皇上也会起疑,祁无鸿阻挡不了我们多久。”
祁无夜叹气道:“只怕在那之前,我们已经弹尽粮绝。”
沈青歌有些讶异,虽然疫情很严重,但不至于这么快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吧?
看到她讶异的目光,成君虞已是率先苦笑:“为了不让你担心,我们隐瞒了不少情况。”说着掏出青墨城局势图,细细给她分析了如今的状况。
他们现在的存粮不足十日,药材已经告罄,城内五分之一的人口已经被瘟疫夺去了性命,而现在也是每日成百成百地死亡。
原来已经这么严重了……沈青歌心里一凛。
青墨城……多么美好的一个名字,如今却意味着死亡。
书房登时陷入了沉默。
不多时,传来了敲门声,张稷轩在外头道:“五皇子,有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