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来越浓，实在让人怀疑这是个馊主意。而且，浓得像牛奶一样的雾，竟然好像渐渐让人有了触感和味觉。空气中粘稠的东西附着在人身上，即使待在船舱里也不能避免，感觉身体想被东西包裹在里面，动弹不得。隐隐地能尝到雾的甜腥甜腥的味道。
不大对劲，灵儿想摸出一只提神香来点燃，但却砰地一声倒头睡了下去。这砰的一声响还没能惊动任何人，因为所有船上的人都昏过去了。
灵儿熟悉这个场景。她不怎么回想起这里，这里的一切发生后她就把它们埋藏存在了心底最深处。她以为时间可以冲淡，然而时间却让这粒种子发芽，悄然间就已经抽出枝芽，影响着她的足迹。
灵儿看见自己一如曾经一样，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下了城堡地牢的台阶。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会坐着那个人，灵儿都知道。可她无法阻挡，只能任凭自己走过去。
“乐一姐......”灵儿听到自己稚嫩的怯懦的童音。
“灵儿，来啦。”铁栅栏后的那个女子抬起头虚弱地笑了笑，纤白的素衣蹭上了些灰尘，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像一张苍白的纸，但还是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乐一姐，你好些了吗？坚持住，爹爹、伯伯还有大家都在努力洗清你的冤狱......”小女孩连珠炮似的抢着说道，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灵儿，”乐一稍一提高音调打断了小女孩的聒噪，随即声音又极快地虚弱下来，“我很好。你要知道，姐姐不冤，但姐姐也没有错。”
小女孩的声音也突然怯怯下来：“他们说姐姐......”
“说下去。”里面的人鼓励地笑道。
“违背了法则，有辱使命......把世界的秘密泄露给了普通人......”
“呵，使命。你看那些田犁上躬耕劳作的农民，市井中奔波忙碌的商贾，学府里寒窗苦读的士人......他们是普通人，我们是什么？灵儿你可以告诉我吗？”
小女孩睁大眼，呆呆地听着这离经叛道的蛊惑之语。
“我们是秩序的掌控者，我们就高人一等吗？我们学习各式各样的鬼神之术、时空法则，学到最后，连初心都忘了。我们立志要庇护的人，最后成为了一个抽象的符号‘普通人’。”乐一自嘲地笑了笑，有些凄然。
“灵儿，我们都是人，我们也不是神。我们口中的普通人也是我们的同胞，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每个人的人生也许平凡，但也都是真实存在，失去亲人也会落泪，受了伤也会疼。我们能够就这么看着他们毫不知情地在一场又一场试炼中死去，被世界轻轻地抹去整个人存在的痕迹吗？然后，低级的时空始终被高层死死地压着，一步登天这种童话永远都不会到来。像个死循环一样，越落后越无知，越无知越落后……”穿着白囚衣的女子越说越激动。
“神谕到！李唐乐一公然扰乱世界秩序，亵渎神职。现削去赐姓李，革去神使之职，收押拷送神庭天牢等候问斩！”外面一阵骚动，随即传来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
然后，小女孩看见爹爹、伯伯等一干人尾随在一个金色光影身后走了过来，他们都身穿正装、神情拘谨。在他们身后还远远地围着一群等阶不够的族人伸长了脖子，去看前面的动静。从那里面冲出一个华贵的妇人一把抱起了挡在路中间的小女孩，又立即躬着腰慌忙退到一边，是母亲。
“唐乐一，你可知罪？”那个金色光影冰冷却又在生理上让人觉得好听的机械音又响了起来。
“我何罪之有？!”唐乐一大笑了起来，眼角却挂上了一滴泪，“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姓名去死，死得有个人样，这辈子还有几天让我不必做一只卑躬屈膝的狗，死而无憾，快哉快哉！”
那个金色光影只是一抬手，一个巴掌隔空狠狠地打在唐乐一的脸上，嘴角溢出几丝血来。
“灵儿，她没有对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吧？听好，她说什么你都千万别理会，她疯了！”母亲在一边慌乱地捧起女孩的脸，轻轻揉着女孩的脸蛋，神情焦灼地叮嘱着。
灵儿实际上眼睛一直盯着那边，好像整个世界除了姐姐和那个金色的光影，都是一片虚无。她能感到自己微微张了张嘴，说了人生中第一个谎言：“没有，我刚来。”
也是后来唐灵儿才知道，原来别人家的孩子撒的第一个谎基本都是藏了糖果，或者偷玩了游戏。只有自己的，这么沉重，大概自己在这方面真的很有天赋吧。
唐乐一被族人押了出来，送上了金色的天梯，她只是笑着，似乎真的很好。
那个金色光影也在渐渐淡去，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小女孩一眼。
小女孩的父亲见状连忙上前，低着头谦恭地说道：“请神使不要担心。灵儿这孩子还小，她还什么都不懂，不会把那个妖女的妖言放在心上的。她很聪慧，将来一定可以……”
“你们所说的聪慧不过尔尔，我们并不在乎。我们不缺聪明人。只要她足够忠诚，足够听话，敬畏爱戴神，哪怕是个傻子都无所谓。我不希望这种事还有下次，麻烦我再来这里。”金色光影不耐烦地打断了男人的崇紫叨切。
小女孩有些不服气，族人都说她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天赋甚至远在乐一姐之上，唯有千年前的为所有族人所敬仰的先祖能够压她一筹。小女孩未免生气地撅了噘嘴。
然而，金色光影却又瞥了过来：“比如这样，如果还有第二次，我不介意把所有风险扼杀于未萌之时。”
小女孩往母亲背后缩了缩，待光影彻底消散后，小女孩的脑中却突然响起这么一个发自心底的声音“在他们眼中，我们是什么呢？他们，又是什么呢”。
在幻境里时光飞逝，唐灵儿看着当年的小女孩渐渐抽条成了大姑娘。她学习鬼神之术，了解世界法则，并且现在多了一门必修课，研修礼教虔诚祈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