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被标为“中七”的地方,虽是以院子划分,但其实是一片很大的区域,与外界民间所指的院落大不相同。神谕山庄划出的一块块地方更像是成了单独的一个个庄园府邸,过了检审之后,所见的仍然是处处繁茂的秀林香葩,小桥流水,另有雕墙画栋,亭台楼阁,样样俱全。
随着无花自中心这排主道拐了几个弯之后,才终于看见正经有人起居的地方,周围也渐渐热闹起来。那些门客远远瞧见无花和润叶过来,都十分恭敬地朝他们举手施礼,见无花笑着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了,那些人才纷纷收势。倒是这润叶在一旁只当没看见人似的,全无反应,像块又冷又臭的顽石,一点也不开窍。
江心渝见他们都向这边示礼,还当是这里的人热情好客纷纷欢迎他们来呢,便也十分客气地照着无花之前叮嘱她的礼仪还了去,谁知那些人根本不搭理她,直拿她当个空气摆设,眼里只瞧得见润叶和无花。她这才讪讪收了手不再动作。
耳边隐约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就是他们?”
“应该是!”“应该吧……”
方才的声音又小声问:“这什么来历?竟然要这二位亲自去接?”
又有人应道:“谁知道呢,而且竟然一来就进了咱们这儿……”
“我看是走后门的吧……”
“有关系真好,我也想傍个靠山呢。”
“嘁,你可算了吧,你……”
后面的话突然断了,只因一直像是魂飞天外面无表情的润叶突然一记冷冷的眼刀甩了过去,直劈向那几个离他们较近的门客,吓得他们当即就闭了嘴。润叶又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再也懒得瞅他们,继续恢复一脸冷淡跟着无花向前走着。
中七的地界已经算是很大的了,里面这个花园那个长廊,还有各色各样的房屋楼阁实在是让人看花了眼。江心渝从来没到过结构这么复杂的地方,转来转去早就不记得路了,只知道转了许久,最后来到一个很是威严宏伟的殿宇前。
一排白玉石阶静静向上延伸着,堆得那正殿高于头顶,一眼望去难以企及,连门都看不到。无花领着他们攀上这石阶,一层层向上而去,那恢弘的大殿才缓缓现了真身出来。
深翠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之下熠熠生光,炫目之余又有种端庄沉稳的感觉,使人冷不丁想起一位年过五旬的美丽贵妇,翠色的闪光就像她华美的裙摆,耀眼夺目的同时又带着矜贵稳重,令人不敢亵渎。那乳白的砖墙门柱正如她的一身雪白凝脂,暗红色的雕花门扇就像是她那染了香脂的口唇。
江心渝恍恍惚惚地来到殿前,只见那大殿门口又站了一男一女两个守卫。这回倒没有一查再查,只因这两人明显跟无花和润叶很熟,远远瞧见了就笑着挥了挥手,之后那男子就乐呵呵进殿通传去了。也没过多久,刚好无花领着他们踏上最后一层台阶,那人就出来了,笑着迎上来拍了拍无花的肩膀,乐道:“快去吧,长老等你等的都要不耐烦了。”
无花也满脸止不住地笑,回道:“等我办完事再去找你。”
无花领着人径直入殿,神情也跟着肃穆下来,只不过抬手行止之间仍是不难看出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就像那漂泊数年的游子终于回了家似的。连润叶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想来他们俩对这里的感情是很深的。
大殿之中一切陈设摆饰无不古朴精致,殿中央一大尊青铜麒麟香鼎,雕琢生动活灵活现,一双眼睛淬了金,威风十足。香鼎中焚的不知是什么香,瞧着有滚滚轻烟弥漫出来,却竟闻不见什么明显的气味,感觉更像是个观赏物罢了。
殿中央铺着一层细软绵密的暗红长毯,脚踩上去飘飘然竟像走在云端,半点声音都没有。仔细打眼一看,这毯子上也是有隐隐的微光,竟是掺着金线密密织成的。只看这神谕山庄里头的东西,起初略看一看似乎寻常,再细看去却又大有文章,没有一处是不讲究的。之前桂儿笑称他们财力雄厚,果然不是虚的。
再往前走,便是一排红木座椅分布在左右两侧,中间用几个漆黑茶几隔开,数量不少,像是常供众人议事的地方。正中央有两把墨黑石椅,左边的椅背雕着翠竹,右边的刻了几笔青莲,想来这估计就是大殿主人的位子了,只是不知为何是一左一右分出两把来。
无花领着众人走到那座前,单膝跪地低头行礼,连润叶也十分恭敬,毫不犹豫地跪下。
江心渝一看,果然润叶的礼和无花不同,连忙也照着学了,低头单膝跪地,左手扶着右肩。
只听无花和润叶齐声道:“弟子差事已毕,特来请见樵山长老。”
江心渝和遥歌桂儿三人因为尚不知规矩,不懂该如何称呼,所以只低头拘着礼,并未说话。
待他们问礼之后,忽然听得有道极其温和的声音从那本该无人的上首处传来:“好孩子,起身吧。”
众人依言起身,江心渝抬头往上一看,只见有个白发老翁一身银袍长长曳地,端坐在那张翠竹石椅上。他虽已白了头发,弯了背脊,却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的,可见身体十分硬朗。不仅如此,这老头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似乎很好说话。
樵山长老抬手笑了笑,道:“都坐下,娃娃们都新来的,别唬着他们了。”
无花也笑起来,恭敬道:“是。”便都捡了位子落座。
樵山轻轻一挥手,每个人身边的茶几上就都现出一盏盏雪瓷杯子来,里面的热茶还散着香气,温和沁人。樵山一双雪亮清明的眼睛仔细端详过遥歌他们三人,才微微点头笑道:“果然不错。”
他看了看遥歌慢吞吞道:“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精绝的灵力,可见是天赋惊人,真是难得的好料子。更难得的是,心思淡然专纯,遇事冷静决无旁骛,一旦决心要做某件事,便是千难万险也不会动摇,必见成效。”
话音一转却又听他叹道:“只是如此天赋难免招人眼馋,且过于执着某人某事,要是真成了,自然欢喜;可倘若这命里注定不成,恐怕自苦,到时候还是想开些为好。”
遥歌并未接话,只是抬手回礼,眉宇间隐有异色。
樵山又向江心渝看来,和蔼笑道:“这位小姑娘倒是可爱的紧,阳光乐天且心智坚定,有一股子天成的韧劲。心地良善,命里带光,这样的你往后无论经历多少昏暗世事都不至于太过迷失。”
樵山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幽远,他的口中轻轻呢喃了几句,却令人听不太真切:“和她真像啊……如果是这孩子,也许可以……”
江心渝心里疑惑,正待要问时,又听他说:“以后你会越来越坚强,只希望你能一直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脚下的路。”
看他的神色好似有些哀伤,江心渝怕是他勾起了什么伤心事,便不忍心再问,只得应声道谢。
最后,樵山终于把目光停在了桂儿身上,看着桂儿面上终日不散的暖暖微笑,骤然失语一般,默了半晌也说不出话了。其他人瞧着都很纳闷,只桂儿神色如常像是浑然未觉似的。直到无花忍不住轻声咳了一声,那樵山才如梦惊醒般回过神来。
樵山看着桂儿,眸子深沉,那眼睛里的东西既像是哀痛,又似惋惜,还好像是种遗憾似的,谁也看不明白。他低声开口道:“姑娘……”
然后又忽然顿住了,再度开口时竟有些颤抖:“往事如烟,何不放下?”
桂儿笑意不减:“长老说的是,我记下了。”
樵山听她如此,只叹:“都是命罢了。命里大劫已定,无人能改,只是我看着你并非无路可走,虽有劫难却亦可绝处逢生。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说服了自己,那便是你解脱之时。”
桂儿听罢盈盈起身福礼道:“多谢长老指点。”
三人皆已品看过,樵山才终于恢复神色,笑道:“这三个娃娃都甚合我的眼缘,只是可惜你们在这神谕山庄呆不了几天就要离开。唉罢了,便当这里是你们第二个家,往后有什么麻烦,记得想着我这个老头子也就是了。”
遥歌他们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之前在镜永楼,赤涵早都交代过了。遥歌此时礼貌试探着问道:“不知前辈具体打算如何安排?”
樵山笑道:“你且放心,赤涵与我也是老交情的,不然他也不会将你们的事与我和盘托出。许多事情镜永楼不便照应,就由我这边相助一二。你们暂歇几日,大概十天之后便是清寒王室从我庄选人上去的日子了。到时候我自然暗中周全,帮你们去那九皇子的府上。”
说着他又微敛了笑,说道:“只不过到时候王上未必将你们全都安置去九皇子那里,你们也知道这九皇子如今的地位,王上实在不喜欢他。因此,我尽力吧,尽力起码保住一人进去。到时候你们还要万万记得,倘若真的去了九皇子府,可绝对不能透露你们的任务,绝对绝对不要说明你们是来保护他的,否则恐有大祸临头,怕是连我也无法相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