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终于是我先等不下去了,开口说道:“我最近读了不少的书,也知道了很多的事。赤火,原是大森国的一位将军,为大森国立下过许多战功,更在你幼年之时,是曾经教导过你的几位将军教师之一,对你有情,于国有恩。而这一次的赤火造反,虽很是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其实你的心中也在为赤火将军之事鸣不平吧?”
东方阳又沉默了许久,慢慢的说道:“赤火将军原是我大森国的将军,战功赫赫,本应是我国支柱重臣的,可惜,是我皇家对不起他……,且他在反叛之后,既没有形成兵乱祸害一方,也没有自立国号自称为王,他只是自居一地不再对大森国称臣而已,罪不至死!可是父皇的命令是斩杀,所以,我不能抓住他。”
“赤火,平民出身,因为投靠我们的父皇而受重用,之后因为战功而提升为将军。父母亡故,家中血亲仅有一个妹妹,他的妻子是当朝兵部尚书的女儿,传闻还有身孕。”我慢慢的念着,说到这里还轻轻的笑了笑,看着东方阳面上无比难看的神色,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五年前,她的妹妹与兵部尚书的嫡子定亲,本来是大好事一件,却不料在一次春游中被我们的父皇看上,结果兵部尚书的大门没进去,却直接进入了皇宫的大门,成了皇宫中众多嫔妃中的一个,而且还是那种不得宠的。亲事就这样没了,赤火也没办法,所幸的是兵部尚书还想拉拢赤火,才将自己一个妾侍所生的女儿嫁给了赤火,才算将这件事情平定了下来。再后来,京都任职的赤火就被调来了黑林省,做了一个镇守将军。”
我走向晴雨,看着像是在听故事一样的她,瞪着灵动的大眼睛,轻声的解释道:“这是侮辱,不能有任何反抗的侮辱。皇上直接破婚收人,这是第一个侮辱。兵部尚书将嫡子亲事用一个不入流的庶女代替,这是第二个侮辱。将他远调如同将他一脚踹开一般,这是第三个侮辱。如果说赤火连受三次侮辱而心中毫无芥蒂,谁会相信?”
晴雨想了想,问道:“他就因为这个反了?就因为受了这一点委屈就反了,实在是有一点大逆不道。”
我的手轻柔地摸向晴雨的头发,缓慢的说道:“他的妹妹没有了……”
晴雨猛然一惊,没有到顾忌我的手,任我在她水蓝色的秀发上面轻轻抚了一下。我继续说道:“今年四月,宫中传来噩耗,赤火的妹妹得病死了。至于是什么病,没有说清楚,不过有一个流言却很有意思,说赤火的妹妹是因为有喜了,才死的。”
晴雨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我,不可置信的问道:“有喜了,还能死人?”
“当然能,而且在皇宫里面,这就是绝症,能挺过来的人寥寥无几。”我说着,看向了面色已经无比阴沉的东方阳,轻声叫道:“太子大哥,大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因果关系吗?”
东方阳沉着头,一言不发。
“说这个之前,我再给你说一个有趣的事情。”我又转向晴雨,对着她好奇的大眼睛,道:“大森国的上一代皇帝,也就是我的爷爷天德皇帝,不是一个很喜欢美色的皇帝,后宫也就普普通通几十个妃嫔,却有十三个儿子和十一个女儿。而现在的这一代皇帝,也就是我的父皇天威皇帝,是一个十分好色的皇帝,光在后宫招纳的嫔妃就有上百位,宫外其他的沾花惹草更是不尽其数,那个多啊。可是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他至今为止却只有六个儿子与四个女儿,相比之下子嗣真是少得可怜啊!”
晴雨想了想,用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生生的挤出来了四个字:“怀孕绝症?”
“答对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伸出双手为晴雨点赞,然后转向东方阳,再次叫道:“太子大哥,大哥!你知道,这个‘怀孕绝症’是怎么一回事吗?”
东方阳的头依然低沉着,阴沉的目光盯着地面。
“太子殿下,你知道原因吗?”晴雨也向东方阳问着,但是看着东方阳阴沉到痛苦的面色,晴雨又转回头看着我,道:“你就直接说出来吧,别让太子殿下来回答这个问题了,太子殿下与怀孕绝症又没有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啊!”我轻轻拉近我和晴雨的距离,目光撇着东方阳说道:“因为他有一个好母后啊!正是他的母后在管理后宫,所以,‘怀孕绝症’这个病才能在后宫一直流传,十多年了都没有消失。”
晴雨忽然明白了,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所以,赤火的妹妹就这样死了,所以,我的主帅太子殿下三次留手,始终无法对叛军头领赤火痛下杀手。”我瞪着东方阳,继续说道:“这个赤火今年命犯太岁,运气太背了,倒霉事一件接一件,所以下场也就太惨了。四月,他的嫔妃妹妹莫名其妙就没了。五月他的妻子去京都打探消息,之后就留在兵部尚书府不回来了,兵部尚书传来一封书信,说他的女儿和赤火命格不合,要求和离。六月,他派去了手下去兵部尚书府接人,却只带回来了一具尸体,而且还是一尸两命。六月底,皇上的圣旨就到了,要赤火交出兵权,赤火就只能交出兵权,然后当晚就反了,杀皇使、辱圣旨、喊反言、举反旗,就这样……”
(……成功的又将一条好汉逼上了梁山……)
我轻淡的说着别人的故事,走向东方阳:“你当时就在京都,我只知道一个大概,说的不够精彩,大哥你来补充一些细节,也让我们长长见识呗。”
东方阳沉着头,闭上了眼眸,沉静了许久,才缓慢的提起了一丝勇气的话语:“都是真的……”
“都是你母后的主意吧?”我认真的问道:“那一道撤销赤火兵权的圣旨,就是你母后提议的,是不是?”
东方阳又沉静了许久,才吐出了一个字:“是……”
(还真是啊?那兵部尚书宁可杀女也要撇清和赤火的关系,也是因为皇后的压迫了。)
(每一个天真的太子背后,果然都有一个狠毒的母后撑腰啊。)
“你母后真厉害啊!”我轻轻的感叹了一句。
东方阳沉重的声音再次传来:“子女不言父母之过。”
(还真是一个孝子……)
“那我们不说他们,我们就说你。”我推起东方阳的身体,让他的眼睛对视着我的眼睛,我的声音变得冷肃:“你领兵出战,不忍赤火成为冤魂,所以处处对他手下留情,让他逃脱,一次两次三次,他逃了三次,我们损失了什么,你知道吗?”
东方阳看着我,眼中出现了疑惑。
“我们战亡了多少兵士?”我的声音变得冷厉:“你在第一场战斗的时候就能拿下他,也就是说除了第一场战斗之外,剩下的所有战斗,都是本可以避免的战斗,那些在剩下的战斗中阵亡的兵士,都是本可以活下来的人!这些多出来的阵亡之人,都不是因为战斗而死,都是因为你的决定而死!”
“赤火本是忠义之士,他难道就应该在受尽委屈与屈辱之后,再以罪犯的形式死去吗?忠义之士不应该有此下场才对!”东方阳忽然大吼起来,一把推开了我,眼角流出一道泪水,怒道:“尤其是,他是被我的父母逼迫至此的,你又如何能让我提起屠刀?又如何能让我有面目去面对他?我们曾经亦师亦友,他却被我的家人逼得家破人亡?”
“第一战之后,又经历数战,双方损失共将近上千人,还有两个将军战死。还有今日的处决战俘,那也是皇上要你向天下证明,你在此战没有徇私,才特意下旨要你斩杀的,又三百条人命……”我对着东方阳厉声吼道:“一千多条命!你为了一个人的忠义之名,却牺牲掉了上千条性命!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东方阳眼中带泪,努力的摇头:“我的国、我的家都负了他,我绝不能再负他了……”
“可是你负了跟随你战斗的兵士,他们的死,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伤亡!”我转身一脚踢翻了一个凳子,惊得晴雨颤抖了一下。我怒道:“他们也是同样的忠义,用上千条人命去救一条人命,用上千人去保住一个人的忠义?你不觉得错了吗?”
“那你又当如何?”
“如果是我,第一战就抓了赤火,用最小的损失以最快的方式结束战斗。”我转向东方阳:“以跟随我的人的最小牺牲为首要目标。”
“如果这样,那与为虎作伥的恶犬有何分别?”东方阳大声争辩:“我身为一军之首,举足之间就能搅乱一方安宁,万事皆要有自己的判断与规则。如果命令你去杀一个好人,你的军队便是一路恶军,如果命令你去抢劫一个城县,你的军队便是一路贼军,如果命令你去截杀一个官员,你的军队便是一路叛军。身为将军理应要有自己的判断,不应不辨是非,盲目以完成命令为主。”
“你认为,用千人换一人,是对?”
“你认为,变作他人刀斧,是好?”
我冷厉的目光,看着东方阳。
东方阳肃立的双眸,对着我。
许久……
晴雨轻轻发出了一个声音:“不要吵了,好不好?”
我转过身,走向窗户,伸头看去,刚刚顾着和东方阳争论,都没有来得及看下面的情况,此刻看去,下面早已安静了,那围观的人群不知道都散去多久了。
我回身,直接向着门口走去,穿过东方阳的身侧后,我停了下来,平静的说道:“我不会走你的路,你也不会走我的路。我们,不是同一条路的人。”
我走向门,打开门,走了出去。
东方阳留给我的,依然是一个坚定的背影。
(太像了,他太像了,太像王雄了。)
(所以,我无比的不能忍受他,无比的不能忍受那一个性格。这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