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快速退到魏夏边境风扬关的平南王宣布了先皇在南征中因水土不服医药无治而驾崩,留下口谕传皇位于皇四子。这也就同时正式向天下宣告了已经在靖安继位的新帝拓跋珑的讨伐,指出他帝位的不正当
同年十月初十,平南王拓跋彦在北魏上元建都称帝,虽然建帝制时间比靖安的那位晚了五个月,但是他手中有传国玉玺,先皇驾崩前他又在左右,南征的军队数十万人皆是北魏精英,他撤出大夏之后,东西两条线上的魏军也依次撤离,最终在上元与他的军队汇合,这样一来,他手中坐拥的兵力就占了整个北魏的七成,剩下的三成还必须包含御林军,那里面本来就有部分是他的人。
而且,他心胸宽阔雄才大略,即便先皇驾崩于南夏境内,多少与南夏脱不了干系,他却在退兵之后十分积极地与南夏联络,签订了两不相犯的合约,换以南夏不对他的后方求追猛打。
其实对此,颜超羽也罢,付继孟也罢,跟随青樱一道坚守在马陵而后又步步紧逼
追着魏军直至风扬关的将领都不以为然。
宜将剩勇追穷寇,这个道理他们懂,军师自然也更懂。
然而,慕容军师出人意料地答应了下来,不仅如此,更废除了战时禁止边境贸易的条令,使得平南王的物资供应也有了保障。
令官回去京城报给赵王的时候,王爷似乎也没有想到,问了句:“是谁答应的?”脸上似有怒气,相比于拓跋彦,他更愿意这坐天下的对手是拓跋珑。
来人只好道:“慕容军师做的主。”
王爷便没再问下去。
日升月落,春花秋月。历时五年的大夏内忧外患,终于在宣成二十六年年底彻底尘埃落定。
赵王司马明禹外驱北魏夷子,内剿郑氏宦官,又是先帝长子,手握三十万经过战争洗礼的精兵强将。更与兰陵王等一众异性王侯并有实权的地方州治有姻亲关系,他此刻继位,既是无可阻挡,亦是众望所归。
次年元夕,已故宣成帝皇长子司马明禹正式登基,改年号永历,此刻距他从宫中逃往兰陵郡整整六年……当时也是这般的天寒地冻,六年一个轮回,一将功成万骨枯,无数将士的年轻生命铸就了他的新王朝。他一步一步地走上金銮殿的时候,许多已经远去但仍然鲜活的面孔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诸如在这六年间去世的付为正,张英儒,徐应清……有忠有奸,但是却是他们共同用血肉之躯送他走到了今日。
由于先帝皇后和永历帝生母皆以去世多年,虽然分别追赠了皇太后的尊号,向来由皇太后所居住的寿康宫便由皇懿贵太妃所住,她原是先皇懿妃,司马明禹生母去世之后她对他多有照看,明禹便加封她贵太妃,保留封号,后宫以她为尊。
这也是后宫的一件人人爱说上几句的事,从前皇懿贵太妃进宫之时便有相士称她是同届秀女中最有福之人,然而进宫后却不甚得宠。此刻合宫人才心中暗服那相士道:“福报原来应在了这上面,早年得宠的也罢,跋扈的也罢,与郑妃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般的也罢,现在都是黄土一抔,唯有人家,后福无穷。”
至于嫔妃方面,也十分简略,虽然兰陵王之女李芳旭是永历帝为赵王时的正妃,但是他登基后并未册封她为皇后,只是册为励妃,以示她母家的功勋。虽然此刻后宫中人数不过五六人,皆是永历帝为赵王时联姻的妃妾,励妃已是位份最高三夫人之一了,如此一来,兰陵王一族倒也没什么可说。只是京中渐渐有传闻,皇上从前有一结发的王妃,两人青梅竹马感情至深,后来王妃虽然在瑞安州去世,皇上心中仍是属意她为皇后,所以后位空悬。
这种传言,青樱每次听见了都会津津有味地听,有几回要不是施谨瑜等人拉着她,她甚至在酒肆当中还想去问那个讲得眉飞色舞的人。
后宫之事,此时并不是司马明禹案头的大事。他现下最焦心的莫过于,百废待举中官员的任命,前朝遗老的安抚和追随他多年有功之臣的封赏。
从前与郑氏亲厚的望族也不是意味着都要被惩治铲除毕竟天下初定,安抚人心的怀柔政策肯定要比铁腕杀戮要好得多。他召青樱入宫商议了许久,终于定下了赦免的名单……要杀的无非是郑氏的亲眷和掌权的人,以防死灰复燃;而诸如玉成驸马与公主之流的显贵,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谁也不曾得罪,却又不在要害部门任职的,却要大加赏赐,以示宽厚。
是以永历元年三月,玉成驸马之子施谨瑜便被加封为刑部侍郎,赐上书房行走,赐绫罗百匹,官邸一座,百米十石,粟米十石,其余玩器的赏赐亦有许多。
一时间,士大夫交口称赞新帝仁厚,不计前嫌,这不过才登基两月,有关“永历盛世”的俊采文章便已经在京中流传。
对于有功之臣的加封自然更不会低于前朝显贵。永历元年四月,已故云西节度使付为正追封云西侯,其子付继孟袭侯爵,世袭罔替,领从一品定国将军衔,京中赐府邸。
益州节度使之子颜超羽,封卫阳亭侯,世袭罔替,领正二品辅国将军衔,京中赐府邸。
河州总兵郭光耀,封清平侯,世袭罔替,领正二品卫国将军衔,统辖河州,朔州两地防务,京中赐府邸,其子领正五品武德将军衔,光禄寺留用。
文官中崔思博得封从一品太子少保,封苍南侯,但是崔大人一再推辞,最终只得接受爵位,只不必世袭罔替。其子崔琨也只领了七品的县令,去了外放。
唯有两人的封赏,破费踌躇。
一为兰陵王,一为慕容青樱。
他们二人身份特殊,却又恰恰是身负奇功,安置得不妥当,只怕一来引来朝中暗流涌动,二来民间多有口舌。
这日夜已深沉,清明殿值夜的小太监小忠子便看见师父汪福兴领着两位大人行色匆匆地进了内殿,不禁好奇,皇上怎么到现在还在召见臣工,下了夜回屋歇息的时候便当作新鲜事儿讲给同屋的小德子听,这事竟然悄悄地被有心人传了出去,一时间议论纷纷,连京中的小二郎街头巷尾也会唱:兰陵王,愁断肠,有功之臣最冤枉;女军师,天下知,论功行赏却消失。
那夜便是崔思博与郭光耀二人被召入宫中密探。
“两位大人,定是知道朕为何深夜召你们前来吧?”司马明禹说的很慢,语气玩味。
崔思博和郭光耀皆是老于世故之人,对望了一下跪下道:“微臣不知。”
司马明禹也不揭穿,只是接着道:“那么,崔大人,郭大人,对于你们的封赏可还满意?”
两人忙伏地叩首道:“谢主隆恩。”他们心中自有成算,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并不是应在此时说的,这刚刚登基不久的皇上为何深夜召见他们,他们一清二楚。不说,是因为并不知皇上的心意,揣摩君心就算再谙熟也需时日……永历帝已经不是过去五年里的赵王与主公了。
况且眼前这青年天子,历经政变与战争,城府颇深,并不似那等直接由太子即位的皇上好伺候,是以他们二人虽然来之前并没有事先说好,却出奇地一致。
司马明禹经此数年历练,早已不是当初在宫中每日提心吊胆的皇长子了,见二人态度是真的惶恐,这才道:“关于兰陵王与慕容青樱的封赏,两位大人如何作想?”
崔郭两人来之前便已猜到皇上必定要问起这个问题,先是照例虚情地推脱道:“皇上的恩典,不管赏些何物都是莫大的恩泽,不容他人置喙。”
司马明禹冷眼等二人客套完,这才道:“准你但说无妨。”
崔思博这才道:“兰陵王早已封王多年,即使助皇上起事功劳颇大,在爵位上恐怕也难以超越了。”他说完便用余光瞥了一眼司马明禹,见他脸上平静,便放下心来接着道:“况且兰陵王年事已高,使人千里迢迢搬到京中居住任职于他颐养天年也并非佳事,皇上若能将兰陵郡周边的四个州县一并赏给他扩大封地就是不世之恩了。兰陵王爷世子又死于郑氏手中,依微臣所见,皇上不如将从前郑氏的家资一应赏给兰陵王,既报他心头只恨,又显现了天家的慷慨大气。”
郭光耀也点头道:“微臣也是同崔大人想法一致。虽然封疆之王难免要防,但是兰陵王之女励妃娘娘在宫中位份最高,娘娘又是王爷的心头爱女,王爷必定会顾忌一些,皇上日后多宠爱一些便也是给王爷的脸面。况且王爷的二婿李琰杰和三婿周恒诚皆还在京中任职,此次也都封了文安伯和武安伯,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司马明禹闻言似是在思忖,右手不自觉地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墨澜扳指,他所忧心的也正是兰陵王功高震主,又本来在西北根基深厚,倘若他想要扶持谁起事,便就跟当年的自己一般,实在令人头疼。
不过,诚然如郭光耀所言励妃……励妃还在宫中,兰陵王膝下现已无子,励妃李芳旭是他最疼的幺女,只要励妃不产下皇子,兰陵王也便翻不起什么风浪。如此一想,心下也就松了许多。
“两位大人所言极是,兰陵王一事便按你们所说的办吧。”他终于点头,崔郭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关于慕容……”郭光耀一开口便有些后悔,竟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青樱,要说直呼她名讳……这可不妥,这毕竟是女子闺名……皇上叫得那是因为……此时不比战时,可称她为军师,磕巴了一刻后才道:“慕容三小姐……”偷瞄了崔思博一眼,见他分明忍着笑意,心道,这只老狐狸,难怪不抢着说话。
司马明禹似是也不甚满意,蹙眉叹道:“对于慕容家的安置,着实让人头疼。”
崔思博是多少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的,况且皇上所说的是慕容家,并非慕容青樱,这其中就大有不同了,想了想只道:“慕容尚书一向为国尽忠,或可加封乐平公,尚书又有子慕容青松,听闻也是青年才俊,皇上看着使他去哪里历练一番也是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