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看着马大跑远,心中一阵悲凉。边地冬日酷寒,每年都会冻死人。家家都会生火取暖,中炭气而死,也是常见。刘老疤也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了,这种事儿怎么也大意了!
“刘老疤,你醒醒,你醒醒啊。老哥还希望能躺在你做的棺材里入土呢,你可别走在老哥前头啊,刘老疤!”老蔡推搡着躺在地上的刘老疤,看着他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想着同为邻里的十几年恍惚而过,心中难受。
刘老疤是个老实人,待人诚恳,不耍小心眼。虽然说话直了点,但没有坏心眼。在章家集开铺子十几年,没和人红过脸。遇事总是退一步,从不争强好胜。教出的孩子,也是老实孩子,从不和别人家的孩子打架斗狠。
听见老蔡这几声喊,早起的街坊四邻,就都知道刘老疤出事儿了。不一会,老蔡身边就围了一圈街坊,最早赶到的是刘老疤的另一位邻居,开寿衣店的吴裁缝,还有他的儿子吴迅。
吴裁缝和刘老疤一样,也是一个人,带个半大孩子。婆娘早死,也没续弦。同样的境遇,让两家人显得格外亲密。特别是吴迅,比刘客小两岁,都是没娘的孩子,年纪也相仿,像亲兄弟一样。
“客哥,客哥,你醒醒,你别睡了,睡地上凉……”吴迅抓着刘客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而刘客闭着眼一动不动,似是灵魂出窍一般。
吴裁缝还算镇定,他拉开自己儿子,将刘客放好,伸出手,放在刘客的手腕处,静静感受脉搏:“还有脉搏。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中了炭气,我进屋时,地上有火盆,气味呛人!怎么办?要不要找阎婆子来喊魂?”传闻人中了炭气,是鬼怪作祟,将人的魂魄勾了去,需要巫婆神汉叫魂,或者道士做法,才能回魂。但老蔡也不知真假,不好决断,所以才问吴裁缝。
“先请章夫子吧,章夫子学识渊博,见多识广,肯定有办法。”吴裁缝闲暇之余看过几本医书,但从未实践应用,对于炭气也束手无策,探知刘客还有脉搏,多少还是放心了一些。
他又伸出手,去摸刘老疤的脉搏,但却一直没有感觉到脉搏的跳动。他又换到刘老疤的另一只手,还是没有感觉。他心中一沉,正要开口,突然,一声大喊传来,“章夫子到了,章夫子到了!”
围观的街坊让出道路,一个身穿灰色圆领窄袖棉袍,腰系青白玉带,头戴幞头,脚蹬平底皂靴,年岁大约四十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
老蔡和吴裁缝起身相迎,两人刚要开口,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率先说出话来:“二位莫急,先听我说!”
他先向老蔡拱手说道:“麻烦蔡铺长和尊夫人,准备半根萝卜,三碗清水,大火烧开,小火慢炖一刻钟,做好后,分盛两碗。”
“夫子客气了,我这就叫婆娘去做!”老蔡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他随后又拱手对吴裁缝说道:“麻烦吴贤弟,带着马大和几位后生,将屋中床铺抬出。再将刘贤弟父子,放在床上,盖上棉被!”
“好,全凭夫子吩咐!”吴裁缝和马大,以及几个身强力壮的后生进屋抬床拿被。
他又对着围观的街坊拱手道:“诸位街坊,谁家有扇子,借来一用。”
“我家有!”
“我家也有!”
“我这就回去拿!”离得近的几个街坊闻言,转身回家去取扇子。
“还是章夫子有办法!”
“是啊,是啊,章夫子是读书人,读得书比咱们吃的饭还多呢!”
“就是,就是!”没帮上什么忙的街坊邻居,七嘴八舌说道。
章夫子无视围观者们的夸赞。他撩起袍襟,蹲下身来,为刘客把脉,感到脉搏跳动后,又为刘老疤把脉。刘老疤的两只手都试过后,仍没感到脉搏跳动,章夫子不禁一阵漠然。
这时,床铺已经抬出,几人合力将刘老疤父子放到床上盖好棉被。几位街坊也将扇子拿来,章夫子安排几个后生轮流对着刘老疤父子扇风。然后又让马大请老蔡过来。
章夫子对快步走来的老蔡说:“刘贤弟恐怕不妙,请蔡铺长立刻驾车入城,请回春坊张神医前来,就说老夫有恙,务必请张神医尽快赶来。”
“刘老疤不会……”老蔡听闻心头一紧,还想再问,章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道:“快去快回!”
“好,我这就套车,这就套车。”老蔡快步回转,招呼马大帮忙套车。
老蔡驾着车进城了,马大转身回来。看着四个年轻后生,一人一把扇,正对着刘老疤父子用力扇风。其中扇的最用力的正是吴迅。
“客哥,你快醒来啊,快醒来啊!”吴迅一边扇风,一遍低声念叨。另外三人都已经换人扇风了,他执拗的不让别人来换他。直到累的双手挥舞不动,吴裁缝过来接过的他手中的扇子。他才一屁股坐在刘客的床前,抓着刘客的手,哇哇的哭了出来。
“萝卜炖好了!”蔡婶在隔壁厨房一声吆喝。马大连忙回去端了两碗萝卜汤过来。
“这咋喂药?灌吗?”马大端着萝卜汤,踌躇的问道。
“不能灌,会呛着!”章夫子制止道。
“那咋办?药都熬好了,吃不进去,咋办?”马大问道。
“等,等他们醒,等张神医到!”章夫子回答道。
“这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马大小声嘀咕道。
章夫子看了马大一眼,没有说话,垂手立于一旁。
“这药等下凉了,不好喝了……”马大见章夫子不说话,声音大了点。扇子依然在呼呼的扇,吴迅的哭声慢慢变大,吴裁缝眼角也有了泪水。
“别哭了,人还没死呢。谁有办法啊,这药怎么让他们喝下去啊?”马大见章夫子不理他,扯着嗓子向围观群众问道。
“我听说,金汁能治失魂。”围观的街坊中,有人小声嘀咕道。
“啥,啥是金汁?”马大立刻追问道。
“就是大粪。”又有人小声说道。
“大粪?给他们灌大粪?能行吗?”马大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算了,试试,万一治好了呢!我去掏大粪。”马大放下萝卜汤,拎起墙角的粪勺,转身进了茅厕。
不消片刻,马大捞出来一大勺浓稠的金汁。他来到刘客床前,对床上的刘客说道:“客哥儿,你还不醒哟。你不醒,马大哥给你灌金汁喽!”
“你想让客哥儿吃大粪?你个坏蛋,我要打死你。”正在刘客床前哭泣的吴迅,看到马大手中的粪勺,攥着拳头向马大打去。
“小屁孩儿,一边玩去。别耽误你马大哥治病救人。”马大一伸手将哭没力气的吴迅推到一边。
“客哥,你要吃大粪了,快醒醒,马大要喂你吃大粪了,快醒过来揍他啊!”吴迅被马大推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嚎。
吴裁缝想去拦住马大,但看到站立一旁,无动于衷的章夫子,叹了口气,也保持了沉默。
“客哥儿,还不醒?醒了喝药,不醒喝金汁,你选哪个?”马大一手端着萝卜汤,一手提着粪勺,一步步走向躺在床上的刘客。
“还不醒,你是真想喝金汁啊!好,马大哥成全你,喂你喝金汁!”马大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粪勺伸向刘客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