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心里弥漫着钝钝的痛。
一块冰浸浸的毛巾突然搭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心里一惊,发散的意识一下子收了回来。
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细细的声音,“是要醒了吗?方才我看她流泪了。”
“快去禀报公子。”
红狐,不,应该叫连若漪。
连若漪闭着眼睛,感受着光线的变化。
外面隐隐有马车辘辘,还不时传来马打响鼻的声音。
面上微风拂过,光线一亮一暗之后,有人坐在了她的身边。
就算连若漪不睁眼,也敢肯定:这个人,不是方才出去的那位。
那人微凉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腕上。
片刻之后,有个好听的男声隐含笑意在她耳边响起,“皇后娘娘?既然醒了,不妨睁开眼睛,咱们聊聊?”
皇后娘娘?
连若漪一愣,又有无数纷乱嘈杂的记忆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之前她还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
却原来,不是吗?
虽然普安寺凶手那一剑没有伤到她的要害,但她跌下山崖又撞到一棵树,落水的时候就被水拍晕了过去。
没想到这样都死不了。
果然恶事做多了,阎罗王都不愿收的。
连若漪唇角微微一勾,缓缓睁开眼睛。
头顶是原木色的厢板,侧方逆光的方向,是一个男人笑吟吟的脸。
连若漪偏了偏头,眯起眼睛凝了凝神,才看清眼前男人的长相。
这是一个很英俊很阳光的年轻男人。
麦色的肌肤,泛着玉一般的光泽。五官深邃,鼻梁高耸挺直,眼窝微陷,颇具异域风情。
墨黑的长发被辫成了无数根麻花辫披散在身后,额头束着一根宝石束额,左耳垂挂着一只风格粗犷的弯月形耳饰。
见连若漪打量他,粲然一笑,露出八颗雪白整齐的牙齿,嘴角还带着两个小小的括号。
率真又可爱。
“你是谁?”
连若漪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粗嘎难听。
那男子低下头嗤嗤一笑,凑到连若漪耳边哑声道:“你猜?”
连若漪:……
她白了男人一眼,又换来他更多更欢快的笑声。
这个人,似乎很爱笑的样子。
而且一笑起来,眸子里像揉进了无数细碎的星光,即黑且亮。
极富感染力。
至少到目前为止,连若漪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她费力地眯着眼睛,清了清嗓子,让嗓音听起来不那么难听,“看你衣着,应该不是沣国人。”
男子挑了挑眉,“哦,那我看起来,应该是哪里人?”
连若漪欠起身。
身子一动,肩窝处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
她深吸一口气,半欠着身子,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时近黄昏,天边的晚霞才刚刚铺开。
看方向,是往北走。
连若漪避而不答,复又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男子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没有说话,洁白的牙齿隐在唇间,嘴角的小括号却是更深。
“你知道我是沣国皇后,却还要把我带走。如今沣、庆两国交战,往北的车队检查必然更加严格,你的车队却能畅通无阻。想来,阁下至少明面上的身份,应该是与沣国邦交正好的汜叶国的贵客。”
汜叶国在庆国西北方,是个以游牧为主的国家。
沣、汜叶两国建交之后,北庆便处于南北夹击之中,三个国家已经有十多年没经历过大规模战事。
如今北庆不再顾及汜叶国,悍然与沣国开战,想来两国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男子神情明显一怔,“吃吃”笑了起来。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眼角都挤出几道弯弯的细纹。
笑了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道:“传闻沣国皇后性情柔弱、寡言少语且不擅外事。依在下看来,娘娘与传闻中,似乎不太相符。”
他伸长腿席地而坐,曲臂斜倚在靠榻上,伸出修长的手指,挑起黑纱车帘,眯着眼睛望着窗外,道:“不如娘娘再猜猜,你的夫君、沣国的皇帝现下正在做什么?”
连若漪心里一跳。
她抬手按住肩头的伤口,吃力地坐了起来。
男子看了看她,伸手拿过一只靠枕,放到她身后。
连若漪艰难地挪着身子,靠在靠枕上,长长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道:“谢谢。”
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连若漪无声笑了笑,道:“他在派兵沿河寻人。”
直到此刻,连若漪才知道自己之前想错了。
对方造成她失足落崖的假象,是要利用这个假像,拖住端木晏。
她遇刺受伤落崖,沈家嫌疑最大。
是以,端木晏首先会命人沿河打捞。且碍于她的名声,他也不会大张旗鼓派兵沿途设防。
他得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而找这个理由,再到派兵设防,都需要时间。
等到沿河及城内遍寻不到,端木晏反应过来,猜出此次行刺与庆国有关的时候,对方早已经利用这个时间差,挟持着皇后远走高飞。
其实这个计划,没有严密到无懈可击。
但是,如果有沣国官兵里应外合从旁协助……
连若漪弯了弯唇角,懒洋洋道:“家贼难防啊。”
男子低头,又是一声轻笑。
连若漪继续说道:“此次带兵的将军是我爹。众所周知,北威大将军爱女如命,家人是他最大的软肋。你们是想用我为质,逼我爹退兵?还是降庆?嗯,顺便再羞辱端木晏一番?”
男子没再接话。
他敛了笑,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急速后退的风景。
直到连若漪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才又轻笑一声,道:“你受伤落水,着了风寒。我让人给你熬了汤药,你喝过之后好好休息。”
说罢,他躬着腰,挑起厢帘下了马车。
车厢外传来一声马嘶,然后是男子沉稳有力地吩咐,“此地不宜久留,接下来几天我们要连续赶路,等过了喀尔山再行休整。”
外面众人齐声应“喏”。
声音整齐宏亮,气势十足。
男子命令过后,马车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没有凝滞,更无慌乱。
连若漪默默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这不是一般家丁护院该有的气势。
不多时,有侍女端了汤药进来。
药里应该加了安眠的成份。连若漪喝过之后没多久,眼皮就开始发沉,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