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墨已经知道了来者何意,那种什么也做不到,无论如何也无法拯救珍视的人的无力感再一次地、再一次地浮现在他的心头。他的脸色苍白,只是紧紧握住慕雪的手,从未有某一刻如此的害怕失去。
徐子墨挺身在前,死死盯着狂三的刀,胸膛中的某种力量让他寸步不移。他要让那把刀穿过自己的身体,他只希望让狂三的刀慢一些,哪怕慢一刹那就好。
而赵子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忍不住惊呼出声,原本看热闹的心态全然无踪,愤怒和恐惧交织着汇聚在他的身上,冲出去一拳打向已经近在咫尺的狂三。他呼喊着、咆哮着,丝毫不记得先前看到的狂三有多么地强大。
然而无论徐子墨和赵子明做些什么,都无法阻止这样的一刀。徐子墨知道,赵子明知道,左瑜也知道。左瑜的心已经罕见地怒极了,不论是被人戏耍的愤怒,还是无法保护一个弱小姑娘的心愿,都让他的心神激荡。
但左瑜和徐子墨赵子明并没有什么区别,此时此刻,他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云中剑被御使着飞向狂三的后心,一声带着主人愤怒的蛟吟响彻天地之间,街道边的人们惊呼声此起彼伏中在此刻戛然而止。
慕雪虽小,可此世间的孩童,又有多少可以真正无忧无虑地长大?
从高高的、鲜血一般赤红的高墙中走出来,她迎接了更加辽阔的天空,却马上就面对着生死之劫。
那一日侥幸逃生以后,虽然生活中慕雪总是开心快乐的样子,明媚的笑容让徐府上下都充满了鲜活的气息,但每每飞虫扑向了蛛网,蚁群焦灼地搬家,后厨的肉鸡四散着悲鸣,放在窗沿的花朵枯萎……
有一天会死去吗?在不想要死去的时候。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慕雪想到这里总是会感到恐慌。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活着,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但从孤独中走来,很多人为她受伤、流血、牺牲。
他们为她的快乐而快乐,为她的幸福而幸福,她喜欢这样能为大家带来快乐和幸福的感觉,从未有这些日子让她感到自己如此重要。
但如果会死去的话,最舍不得的就是子墨哥哥了。
明明那个时候自己那么没用,那样累赘,而子墨哥哥也并没有比自己更加强大,面对无法抵抗的敌人,子墨哥哥还是选择了保护自己,站在自己的身前。
慕雪想要变成最好的样子,想要向子墨哥哥证明,用那样的付出换回的自己、自己那明明微不足道的生命,是值得的。
但是好像来不及了呢……慕雪的心中有种无法言说的感情。它从未出现在慕雪短短的生命里,但只此一次也是如此让人心痛。
她心中呼唤着徐子墨,那不由自主的留恋声音已经在胸中呼之欲出,她两只手一起握住了徐子墨温暖的手掌,想要把徐子墨的手臂抱入怀中,这样一起死去的话,就不会分开了吧。
如果还有下一次机会,慕雪想,下一次一定要证明给子墨哥哥看,自己是值得子墨哥哥做过那样多那样多的事情的。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掌宽的剑突然从天而降,剑体足足半人多长。
纵横的剑气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刻出斑驳的网状痕迹,至深处足足寸余。金铁交击,狂三丝毫不能撼动无人把持的那把长剑,瞬间受反击之力倒飞出去。
狂三如此迅猛的一击不仅丝毫没有建树,反而身后飞驰的云中剑恰穿过其心,竟是让狂三当场毙命。
这剑自然是赵明诚的,唤作【巨阙】,出自卫国仙门冶师的名家——欧冶子。
相传剑初成时欧冶子试剑,以灵力加之,剑气自发,一剑斩断了欧冶子的锤炼剑的铁锭,冶师上下震动,以铜鼎试剑,未能出力,长剑直落而下,仿佛无所阻拦。断铜鼎,绝铁砺,故名【巨阙】。
天元界凡人境界有三,聚气,炼神,役物。至于更上一层的境界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那是仙的领域。
赵明诚已是役物的佼佼者,而左瑜年纪尚浅,不过初开神识所居的灵府,隶属于炼神期,不过是【云中剑】中有灵,所以才能被御使。
狂三其实也已经踏入了役物的门槛,只是刀者,霸道之器也,比之寻常的兵器着实沉重许多,役使刀具不知需何等底蕴才能得心应手,场上亦有两人夹击狂三,兵器离身也就没有丝毫机会了。
赵明诚一路赶来,见到的画面是赵子明在前一拳击出就是一阵盲打,哇哇乱叫,丢人现眼;而徐子墨的眼睛从未移开过狂三,直至狂三毙命才松懈下,冷汗满面;慕雪则紧紧抱着徐子墨的手臂,眼角清泪划过浅浅的痕迹,害怕地闭着眼睛,嘴角却有一丝不得其意的笑容。
“哼,混小子,别打了,人都死了。”仿佛忘记了狂十一,赵明诚一落地就一巴掌拍在了赵子明头上。嘴上虽不留情,手上却是留了力的,对于自己的儿子,赵明诚着实满意赵子明的勇气。
就是弱了点,回去得加练。赵明诚暗想,而与之相关的某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奖赏”有多么丰厚。
狂十一的实力尚不如狂三,更不提赵明诚,尾随致此却不想事态变化莫测,转眼间就陷入绝境。青州卫兵哪会不认得赵明诚?先前不知道多少人围着他,生怕有谁惹了这个杀神,这时候到是恰逢其会,恰好围住了狂十一。
“在下左瑜,见过赵将军。”左瑜见到危机化解,也识得天下闻名的【巨阙】,施施然给赵明诚拱手见礼。
“左公子果然如传闻般年少有为,客从远方来,不如到我徐府坐坐?”其实赵明诚眼里只有自家三小只,是懒得搭理旁人的,没见追了一路的狂十一赵明诚都没搭理吗?那可是铁杆粉丝,青州卫都没他追得快。但是左家嫡子出现在荆国着实不是一件小事。
左瑜自是不慌,朗声道:“在下此去昆仑,只是在荆国游历了一番,此行匆忙,就不去叨扰徐大将军了。”
而这时青州卫的统帅也来了,狂十一已经被羁押,来问赵明诚如何处置。
赵明诚一皱眉,“先在牢里关着,过半月押到徐府去,别让他死了。”说罢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瞥了左瑜一眼。又冲左瑜道:“那便祝左公子一路顺风,在下还有要事处理,就不耽误左公子赶路了。”
左瑜施施然一礼,收起剑转身潇洒离去了,路边的姑娘们一阵心心眼,窃窃私语着。但左瑜只是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明媚天空。
今天是个好天气,他微笑着这样想,还好没有出事,心中浮现着三小只互相嬉闹、互相保护、互相依靠的样子,一阵难喻的心情交织在胸中。
那样的关系会在我身边出现吗?左瑜在人潮中悄悄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若隐若现的三小只,赵子明被赵明诚揪着耳朵数落了些什么,然后又被抚摸了一下头发,徐子墨和慕雪暂且放下了被袭击的惊恐,窃窃笑着。
真好啊……左瑜回过神来,远处客栈的酒旗已经清晰可见,有缘再见啦……
赶回徐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边的云渲染着橘红色的光。夕霞披在四人行的肩上,赵明诚在前面稳稳地走着,慕雪一手牵着徐子墨,一手牵着赵子明,手上戴着新买的红线镯。
子墨哥哥保护我,子明哥哥保护子墨哥哥,慕雪想着在青州睁开眼的那一幕,她紧紧抱住了徐子墨,而目光穿跃徐子墨笔直坚实的背,赵子明张牙舞爪地打着幻想中的敌人……
真是太好了啊……慕雪这样想着。
牵着慕雪的徐子墨和赵子明,也这样想着。
真是太好了,还活着,还在一起,谁也没有失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