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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驿站长——普希金(1)

1816年5月,我有事沿着某条现已废弃的驿道经过某省。当时我官职卑微,只能乘坐到站换马的驿车,付两匹马的公费。因此站长们对我不讲客气,我常常得据理力争方能得到我自认为有权得到的东西。我年轻,火气大,一看到站长把为我准备的三匹马套到某位官老爷的轿车上,我便一股脑儿将一切的恶语对他进行诅咒。同样,在省长的宴会上,精明势利的仆役按官阶递上菜,走过我跟前而不予理睬。这种事,令我耿耿于怀。上述两件事,到今天我却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了。倘若废弃通行的规矩:“小官敬畏大官。”而改换另一个规矩:“惺惺爱惜好汉。”那么,实际上我们将会怎样呢?争得打破头!言归正转,说我的故事要紧。

那一日天气炎热。车子距离××站还有三公里的时候,天开始下小雨了,不一会,大雨倾盆,将我从头至脚洗了个干净。到了站,我首先便是赶快换衣,紧接着便是要茶。

“喂!冬尼娅!”站长叫道,“茶炊拿来,再拿点奶油。”

他话音刚落,从屏风后边走出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小女孩,跑进了前堂。那可真是一个美貌的姑娘。

“她是你的女儿?”我问站长。

“是我女儿,大人!”他怡然自得地说,“她脑子聪明,手脚麻利,同她过世的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随后,他便动手登记我的驿马使用证。我闲着无事,便来欣赏挂在他简陋而整洁的房间的墙上的一幅幅图画。那是一套“浪子回头”的故事图片。第一幅,一个头戴便帽、身穿宽袍的可敬的老人送走一个心气浮躁的少年,他匆匆忙忙接受老人的祝福和一个钱袋。第二幅,他坐在桌边,一群酒肉朋友和厚脸皮的荡妇将他包围。第三幅,荡光钱财的年轻人身穿粗布袍子,头戴三角帽,正在牧猪,跟一群猪同槽争食,他的面容里分明带着愁苦和悔恨。最后一幅,他回到父亲身边,慈祥的老人穿戴同样的衣帽,迎接儿子,浪子跪下;远景画了厨子在屠宰一头肥牛,年幼的弟弟在仆人身旁询问着这天伦之乐的起因。每幅画下边,都配着很贴切的诗句。这套画,还有栽在瓦盆里的凤仙花、挂了花幔子的床铺以及当时我周围的其他家当,至今我仍记忆犹新。此刻那主人的音容笑貌还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五十来岁,气色很好,精力挺旺,穿一件深绿长制服,胸前挂着三枚勋章,带子明显地褪了色。

我正打算给老车夫付清车钱,这时,冬尼娅捧着茶炊回来了。当我看见这个小家伙的第二眼,我便着迷于她那蓝蓝的大眼睛。我主动找她谈话,她一一作了回答,全无半点忸怩之态,俨然像个见过世面的大姑娘了。我请她父亲喝杯果露酒,给冬尼娅倒了一杯茶。我们三人便开始聊天,那情景好似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

马匹已经准备停当,但我还是不愿离开驿站。最后我不得不向他们道别了。她父亲祝我一路平安,女儿一直送我上车。在门厅里,我停住,请求她允许我吻她,她笑着点头……

自从干了这件事情之后,我能掐指算计我有过多少次的接吻,但没有一次在我心坎里留下如此长久、如此甜蜜的回味。

几年以后,境遇又迫使我走上同一条驿道,我又到了先前的地方。我一路上惦念着老站长的女儿,一想起又将见到她,我的心顿时喜不自胜。但是,我心里嘀咕,老站长或许调走了,冬尼娅或许已经嫁了人,甚至老人已死或冬尼娅已死的念头也曾在我脑子里一闪。我心头怀着不祥的预感驶向××站。

马匹在驿站前的小屋旁边停下。走进屋里,“浪子回头”的图画快速跳入我的眼帘。桌子和床铺仍然放在原地,但窗口已经没有了鲜花,周遭的一切显得零乱和衰败。站长还在睡觉,身上盖件大衣。我一进来就惊醒了他,他爬起来……他老多了,当他动手登记我的驿马使用证的时候,我望着他一头白发,满脸皱纹,胡子好久没剃,背脊佝偻——三四年工夫竟能使一名身强力壮的汉子变成一个衰朽的老头儿,我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认识我吗?”我问他,“我跟你是老相识了。”

“是吗?”他神色阴沉地答道,“这儿是一条大道,过路旅客很多。”

“你的冬尼娅还好吗?”我又问。

老头儿锁紧眉头。

“谁知道呢!”他回答。

“那么,她出嫁了?”我问。

老头儿假装没有听见我的话,小声地读着我的驿马使用证,我不再问下去了,吩咐摆茶。但我却压抑不住自己那颗好奇心,我只能巴望一杯果露酒会解放我的老相识的舌头。

我的指望倒是还行,老头儿不嫌弃喝一杯。一杯甜酒下肚,他阴沉的脸渐渐舒展开来。第二杯倒下去,他就和我唠起家常。他说他记起我了,或者装做记得。接着我便从他嘴里听到了一段如噩梦的故事。

三年前,一个冬日的黄昏,驿站长正拿本新册子划格子,女儿在屏风后面缝衣,一驾三套马车到了。一个旅客头戴毛茸茸的冬帽,身穿军大衣,外罩披风,走了进来,开口就要马匹。而马匹全都出差去了。听了这话,旅客便提高嗓门,扬起马鞭。但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冬尼娅急忙从屏风后面跑出来,和颜悦色地问:“先生要不要吃点什么?”冬尼娅一露面便产生了照例的效果。旅客怒火全消,他同意等待马匹并且要了一份晚餐。他摘去湿透了的毛茸茸的帽子,解开披风,脱掉大衣,出现在站长父女面前的是一个身材秀美、蓄了两撇黑胡须的年轻的骠骑兵军官。他在站长身旁坐下,跟他和他的女儿愉快地聊天。当他用完晚餐之后,马匹已经回来,站长去吩咐,马不用喂了,给这位旅客的马车立即套上。在他转身回屋的时候,他才发现年轻人已经晕倒在长凳上,几乎不省人事了——他感觉不妙,头痛头晕,走不得了……怎么办?站长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他,并且决定,病人真是不见好,明晨便打发人到C城去请医生。

第二天病人更不得劲了。他的仆人骑马进城去请大夫。冬尼娅用浸了醋的手帕扎在他头上,坐在床边服侍他。站长在场,病人便哼哼唧唧,几乎不说一句话。过一阵子,一边哼哼,一边要吃午饭。冬尼娅一直守护着他。他时不时喊口渴,冬尼娅便端给他一杯她亲手调制的柠檬水。病人只打湿一下嘴唇,趁每次递还杯子的机会,他照例伸出手在冬尼娅软绵绵的小手儿上捏一捏,露出感激之情。午饭前大夫来了,给病人按了脉,用德国话跟他嘀咕着什么,最后用俄国话宣布,病人只需好好保养,再过两三天就可以上路了。骠骑兵军官给了他二十五卢布的出诊费,并请他一道用餐。医生没有推辞。他两位胃口挺大,喝了一瓶酒,然后分手,双方都很得意。

两天过去了,骠骑兵军官完全康复。他分外高兴,一个劲寻开心,要么找冬尼娅放刁,要么跟站长淘气,不然就自个儿吹吹口哨,跟过往客人闲聊天,帮助把他们的驿马使用证登记入册。他的勤劳赢得了忠厚老实的站长的欢心,到了分手的日子,站长竟舍不得这个逗人怜爱的小伙子走了。那天是礼拜日,冬尼娅准备去做祷告。马车套好了。骠骑兵军官跟站长告别,大大方方付了食宿费,再跟冬尼娅道别,同时提出要送她到村口教堂去,冬尼娅望着父亲……

“好孩子,不用怕。”她父亲说,“大人又不是狼,不会把你吞掉。跟他坐车去教堂吧!”

冬尼娅上车坐在军官身旁,仆人跳上赶车台,车夫一声吆喝,马儿便起步了。

可怜的驿站长真糊涂,他怎么能允许他的冬尼娅跟骠骑兵军官一同坐车走呢?他怎么会那样懵懂,当时他的脑袋难道锈住了吗?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他才感到情况不妙,惶惶然失魂落魄,于是忍不住了,拔腿就去教堂。他到了那里一看,人都散了,不见冬尼娅,庭院里没有,教堂门口也没有。他急忙走进教堂,只见神父从祭坛上走下来,执事在灭烛,两个老太婆还在角落里祈祷。没有他的冬尼娅!可怜的父亲哆嗦了许久才打定主意去问教堂执事:她来做过祷告没有?执事回答:没来。站长托着半死不活的身躯向家走去。他只剩下惟一一线希望:冬尼娅由于年少贪玩而自作主张,也许滑溜到下一站,上她教母家做客去了。他忧心忡忡,眼巴巴地等待着那辆他让冬尼娅坐上的马车。黄昏时分,车夫终于回来了,喝得烂醉,他带来一个致命的消息:“冬尼娅从那一站又往前走了,跟骠骑兵军官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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