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家的噩运并没有就此到头。仙界的造反实力为了防止李家东山再起,不惜买凶作案,将只有十一岁的李云击杀在集市上。
李家的男丁只剩下了一个文弱的李蕴。
因为自幼喜欢舞文弄墨,再加上对诗文一道有特别的兴趣。所以当年李老捕头决定给李家老五破一次例,让他去习文。
事实证明,李老捕头的决定是正确的。十四那年,李蕴就有了诗仙的称号。就连那文曲星君年,这个号称六界最有才华的神仙,见到李蕴也只能自称第二。但是就在那年,弟弟李空云的尸体被人带了回来。在尸体面前,李老捕头的夫人赵老太君带着一门寡妇跪在了李空云尸体的面前。
就在那一刻,李蕴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逍遥快活了,而只能像他的父兄们一样做一个捕快。
李蕴在十七岁那年开始修行。他特意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叫李六。因为他想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的,他是同时为六个人而活,名捕李家的一门荣辱从此都要他一人承担了。有的人生来就要为别人而活着。
李六李老爷子的家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已入睡,只有李老爷子的儿子例外。这个雨夜对李未名来说,注定又会是个不眠之夜。他的眼睛还是无力地睁着,耳朵里全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子里此刻宽阔而空旷,好像充溢了诡异的气氛。虽然已经十七岁,李未名还是不敢独睡,特别是在下雨天。那些阴湿的空气,总会让恐惧从他的毛孔里无穷无尽地生长出来。李未名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加苍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粗重,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里面已满是冰凉的汗液。又坚持了一会,李未名终于下了决心,推开厢房门,跑了出去。门外是一片有屋檐的走廊,长而曲折,绵延向前。沿着走廊一阵疾行,李未名跑到了走廊另一头的一间屋子前。李未名站在屋外,拼命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谁?姐姐,是我。李未名讨好地说。门打开了。门后是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庞。李未名的呼吸平缓了下来,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开门的女人看上去比李未名大几岁,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睡衣。面若冰霜,对李未名好像爱理不理,但是谁都看得出她的冷淡只是装出来的。十二岁那年,姚娘就进了李府,她的任务就是专门照顾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小少爷。最初的几年里,每天晚上她都和少爷躺在一张床上,哄着他睡觉。现在少爷长大了,老爷就另外给她安排了住处。但是有时候少爷还是会在晚上偷偷地跑到她的房间里来。白天的时候,少爷天不怕地不怕,但到了晚上,少爷却只是一个胆小怕黑的大男孩。全世界只有她知道少爷的这一面。所以她常常认为这个大男孩其实只属于她一个人。李未名转身将门关上,然后走到床前,钻进了姚娘的被子。怎么,一个人睡又害怕了?姚娘还是一脸的不屑,冷冷地问,连看都不看李未名一眼。雨下得让人心烦。刚才还一脸苍白的李未名现在的脸色终于红润了一些。
出乎李六的预料,赵无极不费一点功夫,就抓捕到了“十二恶仙”。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李六就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所以他打定主意,要辞去总捕头的职位,将总捕之位让给赵无极。但在那之后,赵无极由于修炼一门功法,心性大变。把亲手抓来的十二恶仙全部从仙牢里放了出去,自己也成了比十二恶仙更加凶恶的杀人狂魔。赵无极虽然疯了,却变得比他不疯的时候更加深不可测。在十二恶仙身上,李六还能找到他们的破绽和线索,但是李六却找不到赵无极的破绽。赵无极在做下这些案子的时候,既没有动机,也没有一贯的思路。或者说,他的动机和思路就是去做别人永远也破不了的案子,去成为别人永远也抓不到的罪犯。
赵无极未疯之前,他曾经这样告诉过李六,捕快行当对他而言就像是一门高深的艺术。
李六知道,现在赵无极一定把杀人也当成了一门高深的艺术。所以他才能无所不用其极,而毫无牵挂。
但李六却有太多牵挂。现在,他在世界上最大的牵挂就是儿子。李夫人为了帮他,遭了仙界的叛徒毒手观音的毒手。夫人惨死后,李六就没有再娶过。儿子他在世上惟一的亲人。
也许是平时太娇惯他了,这个被宠坏的孩子虽然已经十七岁,却并不明白世上还有责任二字。
果然,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儿子又在偷懒了。
默默地站在躺椅后面,李六没有做声,只是目光忧郁地望着儿子。
如果能够选择,李六也愿意儿子一直就是这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
所以,现在,儿子的命运既不是儿子自己能决定的,也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能决定的。
但是,直到现在,儿子还不能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李六很担心,家族的几世英名会葬送在他手里。李家祖宗留下的传说到儿子这里正好第十代,因该是李家发扬光大的时候了,但是看到儿子如此按时的不懂事,李六时常怀疑那传说是否是真的。
李未名并未察觉父亲已经站在他的身后。晒了半个时辰太阳,此刻他原来心中的烦恼早已不知了去向,嘴里的小调哼得越发悠然自得。他甚至开始让眼睛微微张开,迎着热辣辣的阳光而去,让眼前的世界看上去就像个金光闪闪的世界。然而这金光闪闪的世界不知为何,总有个阴影飘移不定,李未名的心突然沉了下去,脸上的悠然自得一下子僵住了。爹您来了?李未名试探着问了一句,希望能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然而意外没有发生,他听到的正是李六一贯不温不火的声音:有一会儿了。李未名低着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会,突然有些丧气,知道自己使再多的小心眼,也终究瞒不过这个精明的老爷子,所以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本来微微抬起的又实实地落在了躺椅上。再躺一会儿,我就去练剑。李未名赌气地说。
这几天我要出门去了。李六没有发火,只淡淡地说。
李未名一愣,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冷静。但脸上,他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应着:哦,那您老小心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我有的选择吗?不是您早就给我安排好了吗?李未名讥诮地说,希望把李六激怒了。
李六却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唉。叹了口气后,他便向花园外面走去,好像已不愿再理会李未名。
李未名开始更加大声地哼起小调,一边哼,一边还不断瞟着李六。
李六没有任何反应,标枪一样挺拔的背影不知何时竟有些落寞之极的委顿。
等李六出了花园,李未名猛地从躺椅上跳了起来。他走到院子门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李六的背影,不明白老爷子今天为何如此怪异,一丝不安慢慢地占据了他的心头。
微凉的秋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了李府的前厅。风吹在大管家章书忠的背脊上,让他下意识地将身子佝偻了一下
。此刻,他正站在一把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悬挂在正前方的那块御赐金匾。作为李府的大管家,章书忠的手下管着几十个家人,府里已不需要他事必躬亲。但是这么多年来,只要有时间,他每天还是会准时来到前厅,亲手为这块御赐金匾擦拭灰尘。这块被他擦了这么多年的金匾,现在看上去已经比丝绸还要光滑,从西窗晒进的阳光薄薄地滑过匾面,把柔和的阳光全部反射在章书忠的身上。
慕容金王张司马,本就是名捕李家门下最着名的五虎将,李六的功绩中至少有三成应该记在这五个人的名下。如今李门五虎将,慕容金王司马都已经撒手西归,章书忠已是硕果仅存的一个。所以他成了李六心腹中的心腹,原来五个人做的事情,现在都需要他一个人来安排。自从听说李六这次要去对付赵无极,章书忠就早早地为出行作了安排,他为李六挑选了五十个最精干的助手,准备了一百匹快马,各种用在不同场合的特殊用品,还有这次行动所需要的一切资料。在跟随李六那么年后,他和李六之间的默契早就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境地。
章书忠也为自己准备了行装。他的左手已经是仙界上最快的左手,但是他的经验是那些年轻人没法比拟的,所以每次李六外出办案还是会带上他。
虽然傍晚就要出发,章书忠还是准时来到了前庭,为御赐金匾擦拭灰尘。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为李家擦拭这块金匾。所以擦拭时他尤其小心,好像他不是在擦拭灰尘,而是在抚摸情人的。
忽然,吹在他背脊上的秋风变弱了。章书忠知道,这不是因为外面的风小了,而是有一种比秋风更强大的力量已经来到了前厅。风从虎,云从龙,真正的高手身上都会有一些特别的气息,让人即使没有看见他,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仙界,李六就是这样的高手。虽然经过千年的磨炼,李六已经学会藏起自己身上的每一丝锐气,但是在另一个绝顶高手面前,高手还是高手,怎么藏也藏不住。
六哥,是不是该出发了?擦完金匾,我就跟你走。章书忠没有停下,还是一丝不苟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李六也没有动,脸上带着微笑,很欣赏地看着章书忠的擦拭动作,看一个高手在显露最深不可测的修为。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李六才能了解,章书忠这个简单的擦拭动作所蕴藏的无穷奥妙。章书忠手上的抹布擦到的只是匾上附着的灰尘,却没有丝毫触到这块金匾,这才是这个动作最难的地方。所以这块匾虽然被章书忠擦了上千年,却一点不见褪色和磨损。
章书忠的左手虽然已不是仙界上最快的左手,而且有时还会微微发颤,但是这无疑已是一只最有控制力的左手。
李六一直认为修为的最高境界是一个快字,所以他每天都要练一千次一个简单的拔剑出剑动作,因为他以为如果能把这一招练到最快,便可以胜过天底下的千招万式。
但是,大师李老子(老君)却用无招胜有招的一气化三清内力,让李六的快剑刺在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里。再快的剑都会有自己的终点,如果一把快剑找不到终点,快剑也会没有用武之地。所以从那以后,李六悟到修为中比快更高的境界是深。自此,李六决定每天至少用五个时辰来打坐练气。
后来,李六的想法又变了。他觉得修为最高境界不是快也不是深,而是控制。再快的剑再深的内功如果失去了控制,那么它在成为杀敌利器的同时,也会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器。所有的事物都有两面,最高的修为就是知道何时该拿剑,何时又该弃剑,该出十分的力时便出足十分,该只用一分力时就决不要多出半分。这是修为、智慧和经验的完美组合。
现在,章书忠擦金匾的动作就是这样一种完美的组合。所以,李六认为章书忠的左手已经要比以前更强了。
呵呵,六哥,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章书忠终于擦完了金匾,佝偻着背从凳子上爬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