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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夜风雪,破晓初晴。

谨妃果然如易宸璟猜测那般早晨亲自来看过,见白绮歌安静地躺在平整无痕的雪地中央颇为满意,路过敛尘轩的车轿前冷哼一声“放人”后径自离去,根本没有注意到院墙后目光如冰直盯着她的男人。

“进去吧。”看守的太监也是不忍心,轻轻推了推眼看就要急哭的玉澈一把,玉澈抱着厚厚的披风冲进院中,刚碰到浑身冰冷的白绮歌,眼泪就跟断了线似的不停滴落。

“不怕眼泪冻在脸上吗……”虚弱颤抖的声音就像从地下传来一般透着凉气,白绮歌看了一眼泪眼中透着惊喜的侍女,已经失去知觉的双手紧紧压在披风上,“赶紧回去,我现在只想喝上一大碗姜汤。”

玉澈破涕为笑,急急忙忙抹了一把泪水扶起白绮歌就往院外走。

彻夜露宿早就冻坏了白绮歌,幸好她不是真的醉酒,不然就这么睡一晚上,恐怕现在玉澈就只剩打理后事的工作了。毫无感觉的双脚麻木地迈步,每走一步膝盖就如针扎一般,白绮歌用力咬住嘴唇强忍着,不愿让任何人听到自己痛苦的呻吟。

“我来。”低沉的嗓音轻响耳侧,专注于脚下地面的白绮歌惊讶地抬头,刚刚看清那张清俊的面容就被打横抱起。易宸璟沉着脸走向木轿,战廷拉开轿门,一股热气直扑白绮歌面上。

看着轿内两个热气腾腾的火盆,白绮歌觉得既意外又可笑,想要开两句玩笑却再没力气说话,只能由着易宸璟钻进轿内把她放在软椅上,弯腰翻动木炭的身影令寒气四散。易宸璟的出现稍稍出乎白绮歌的意料,接她这种事只要玉澈过来就好,他再怎么表现、亲近也不可能换来她的信任了,何必多此一举?

这种宫内乘坐的木轿小巧轻便,里面空间相对而言比较狭窄,身材偏高的易宸璟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蹲下摆弄火盆,弄得轿子左晃右晃没个安稳。

“你折腾什么?”白绮歌忍不住气道。

“没什么。”易宸璟坐回软椅上,别别扭扭安静了一会儿,忽地转头吞吞吐吐,“身上,手……还冷吗?”

大冬天的在外面躺一晚试试,谁说不冷那绝对不是正常人。

白绮歌懒得回话,半闭着眼渐渐困顿起来。然而她不敢睡,老兵们说过,冻死的人多半是死在睡梦中的,身体机能因寒冷导致的供血不足就会出现困顿的感觉。

睡了,就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眼皮好沉,四周一切正慢慢变暗,比夜晚更可怕的寒冷游走在四肢百骸,穷尽所有精神也无法驱赶。

“绮歌……绮歌?别睡,醒醒……”

难以抵抗的困意又被一阵响动驱散,白绮歌迷迷糊糊睁开眼,略带担忧的面庞格外清晰,不知何时,她竟被易宸璟紧紧抱在怀里。

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出一声爆响,易宸璟抱着白绮歌,解下雪貂披风盖在二人身上,宽大的手掌将她冻成青紫色的手攥在掌心,不时微微躬身悬在火盆上烤烤,然后再把滚热的温度传递给那双早已没了知觉的手。

温热身躯的细微颤抖没能逃过白绮歌的眼睛,她困惑地抬眼打量,在看到易宸璟发梢的水珠时忽地明白了什么。

虚弱的声音中带着几丝沙哑:“你一整晚都等在外面?”

“只是怕你出意外。”易宸璟拉了拉披风,把白绮歌裹了个严严实实,“是我有欠考虑连累了你——暖和些了吗?”

白绮歌没有回答,闭上眼静静地靠在易宸璟的肩头,寒意和困意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仅剩下疲惫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本可以在轿中等待或者干脆在温暖的敛尘轩静候消息,究竟是大智若愚忘了这么简单的方法,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打算陪她一起挨过寒冷的冬夜?因为他愧疚,因为他觉得她是受连累才会遭此惩罚?这不像她所认识的易宸璟,那个一心复仇、曾经多次折磨她羞辱她的扭曲的男人。

她冷了一夜,他陪了一夜,在她几欲心死发誓再不信他的时候。

“你变了。”

白绮歌轻叹。

如果是这样的易宸璟,也许,还有一线希望能让她交付所有信任。

“那些事以后再说,你先别睡,听见没有?”易宸璟皱着眉头,语气越发急躁。

“我怎么睡得着?”白绮歌没好气地睁开眼,“你握着的是手,不是棒槌,用那么大力气以为我感觉不到?要不是冻得没力气,我肯定先给你一巴掌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鲁了?”

要不是眼下身体太虚弱不能乱动,真想让他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粗鲁。缩了缩身子,白绮歌安然享受难得被照顾的待遇,全然不理会易宸璟如何不悦,如何恨不得把她丢出轿外。

若能如此不作为仇人相伴一生,该会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卧雪一夜让白绮歌整整病了四五日,好在那晚她蜷着身子又不停地活动,加上之后易宸璟出现及时,除了生些冻疮外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而她的苦也没有白挨。三天后,还卧病在床的白绮歌便听说有人向遥皇禀告太子与锦昭仪有染一事,遥皇龙颜大怒,虽未废太子却也说了许多警告之话,向来得宠的太子地位空前下降,如此一来,拥有无数战功在身的易宸璟就更有机会了。

另外还有两件事让白绮歌十分痛快——谨妃在御花园散步时被推进湖里差点儿淹死,推她的人则趁着一群人忙于捞救谨妃的工夫逃得无影无踪,至今没有逮到;太子妃尉迟怜蓉受太子牵连被罚禁足后殿,结果后殿忽然闹起鼠患,夜里巴掌大的老鼠爬上床铺,把太子妃吓得大病一场,神情恍惚。

“不关我的事,也不关战廷的事。”对此,易宸璟耸肩摊手,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卑鄙表情。

白绮歌病好之后,距离北征的时日已然不远,易宸璟整天在御书房与遥皇和几位北征将军谋划战事,只偶尔过来看看,多数都是询问是否有新的兵械图纸。

这样的日子很轻松,因为还有利用价值,易宸璟也不会对白家出手,是以白绮歌过得悠然自在,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如果,易宸暄没有出现的话。

白绮歌极少外出,里里外外都由玉澈打点,衣食住行样样处理得十分妥当。在白绮歌病着那几日更是变着花样弄些糕点、零食哄她开心,只是开心没出现,怀疑倒是越来越重。

“玉澈,你老实说,这些糕点从哪里来的?敬妃娘娘不喜甜食,敛尘轩向来是不备芙蓉糖的,怎么你就能弄到?”

面对白绮歌的质问,玉澈的表现略微紧张:“都是外人送的。小姐你也知道,殿下如今风头正盛,想要来巴结的人数不胜数,少不得有些狡猾的就把主意打到小姐头上,送些好吃的、好玩的实属正常,谁让小姐您现在是皇子妃呢?”

“哦?是吗?”白绮歌浅笑,锐利的目光静静地盯着玉澈,“那这些人还真是有心,居然全都送我喜欢的东西。怪的是,我并未向其他人说起自己的喜好,他们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玉澈脸上火红羞愧,正要开口,冷不防身后有人打断。

“怪她做什么,是我求玉澈帮忙的。”门外忽然走进一人,朴素衣衫遮不住雍容贵气,俊美容颜带着柔和笑意,一个大号食盒提在手中。玉澈见那人进来急忙关上门,又是拎食盒又是替那人掸去衣上的落雪,殷勤得好似他才是真正的主子一般。

看来易宸暄是彻底获得玉澈的信任了,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玉澈那样一个机灵聪慧的人居然对他死心塌地满怀好感。来都来了总不能有失礼节,白绮歌起身让座,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五皇子公事繁忙,有什么事让下人来就好,何必劳动大驾?”

“路过而已,本想看看七弟的。”

易宸璟一早就去了遥皇书房,再说路过也没有拎食盒路过的吧?白绮歌清楚易宸暄是特地来看她的,虽然心里一股温热,脸上仍保持着淡漠的神情:“殿下既然不在,五皇子也该早些回去才是。”

婉拒之意易宸暄怎会看不明白,当下回身指了指食盒向玉澈道:“玉澈,里面的玉酥糕要热一热才能食用,凉吃对身体不好。”

玉澈当侍女多年,心思巧妙更胜其他女子,自然懂得易宸暄醉翁之意不在酒,忙抱起食盒一脸巧笑:“我这就拿去膳房,五皇子且等一等。”话毕,娇俏的身影闪出房外,特地关上房门才离去。

“绮歌,身体好些了吗?冻了一夜可有生病?七弟在我不方便过来,这两天都快要急死了,就怕你受了伤又无人照顾。好在父皇忙着出征计划传召七弟去书房,不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刚才还一脸云淡风轻的易宸暄忽地激动起来,一把拉住白绮歌的手不肯放开。

“五皇子自重。”白绮歌试图缩回手,可易宸暄毕竟是男人,力气大她许多,她无可奈何也只能任他拉着。白绮歌微微叹了口气,放松力气压低声音,“易宸璟并没有薄待我。五皇子若还是这样不声不响跑过来有失规矩,下次还是请免了吧。”

易宸暄先是一阵茫然,随即苦笑:“你何必如此防备我呢?绮歌,七弟与我之间最大的矛盾就是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只要你愿意,荣华富贵、地位权势我都可以不要,有你相伴,此生足矣。”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间多少女子穷尽一生就只为寻得真心人相携到老,又有多少缠绵悱恻、惊世绝恋流传千古。倘若有人愿为所爱舍弃江山天下,这般情谊,便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她白绮歌偏偏不能。

微垂头颅云鬓秀丽,易宸暄手指抚过白绮歌的面颊,轻轻地把沉默的女子抱在怀里。

白绮歌没有挣扎,贪婪地享受短暂的安宁。

爱或不爱,只想彻底放松休息,哪怕弹指一瞬也好。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会记在心里一辈子。”白绮歌靠在结实的肩头微闭双眼,狠下心一字一句敲碎自己如幻的梦境,“但是,我不会跟你在一起。”她猛地推开易宸暄,波澜渐息的眸中坚定如铁:“你记着,我也要记着,我是白家的女儿,是易宸璟的妻子,我有我自己的贵任与担当,若是要为此情付出家人性命的巨大代价,我宁愿孤独终老,与你再不相见。”

易宸暄猝不及防被推得倒退数步,面上的痛苦不言而喻:“原来你是为了白家,我早该想到才对。昭国已是大遥臣国,赋税军政虽然交由父皇掌管,实际从中打理的却是七弟,他想对白家不利只是一句话的事情……难怪,难怪过了这么久昭王仍旧没有对白家进行任何惩罚,七弟这是在威胁你!”

“枉你千般盘算,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白绮歌收敛情绪,淡淡地看向桌上那盘桃酥,“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活下去,为保护白家活下去,所以请别再来干扰我的生活。你还有妻妾要怜惜,真也好假也罢,我不想再猜来猜去,还是放弃这段所谓的痴情吧。”

突如其来的坦白似乎令易宸暄难以接受,愣在原地站立了许久也没有一丝反应。

白绮歌打开房门,逐客之意分外明显。

院中一个侍女正在打扫积雪,听得房门响动自然而然转过头,本是下意识的动作却在一瞬间僵住,她捂着嘴瞪圆眼睛看着房内难以置信的一幕。

名义上为七皇子皇子妃的女人此刻正被五皇子紧紧拥在怀里,尽管二人背对着她,但仍不难看出,那是炽烈而毫无间隙的缠吻。

揽在腰间的手臂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紧贴的胸膛犹如火烧,四唇相触勾起慌乱仓皇。白绮歌脑海里如被洗劫一般一片空白,眼前长睫微颤,俊美容颜近得不能再近,不顾一切似的索取着她唇上仅剩的湿润。

白绮歌根本想不到易宸暄会再一次突然抱住她,更想不到他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要知道,这是在敛尘轩,在易宸璟眼皮子底下,易宸暄是疯了吗?!

未及时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滚烫的唇瓣已然离开,耳边的轻声细语仿若蜜意情话,却死死攫住白绮歌的心脏。

“绮歌,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救白家,你愿意离开七弟跟我在一起吗?”

一道惊雷在白绮歌脑中轰地炸开,倘若易宸暄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就不用像囚徒一般禁锢于敛尘轩,不用再忍耐易宸璟阴晴不定的脾气,也不用再任由他如何侮辱却不能反抗。

见白绮歌似乎有所动摇,易宸暄抱得更紧,语气也越发急切:“我是说真的,绮歌,你不必为了白家忍辱负重屈从于他,他能做到的,我也能。”白绮歌迷惘的神情落在易宸暄眼内,那双总是荡漾着温柔的眼里忽地泛起迷雾,嘴角微翘,可以压低的轻唤嗓音似有无穷魅惑,如丝如缕。

“没有什么能束缚你,他恨你、伤你,你也该恨他才对,为什么要继续忍耐?离开他,和我在一起,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白家也好,你也好,没有人再会受他威胁,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只要你说服白灏城与我联合……”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白绮歌只觉得世间喧嚣刹那退去,所有景致都失去了色彩,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崩毁,心如冰霜。

她却不动声色,低头默然冷笑。

易宸暄并没有觉察到白绮歌的异样,仍竭尽全力蛊惑着,温软的唇瓣紧贴她圆润的耳坠,仿若呢喃:“如果没有易宸璟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侮辱,欺凌,折磨……绮歌,你恨他吧?明明你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他欺负,他待你太不公平了。不过没关系,还有我,他死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按照易宸暄设想,这时候白绮歌理应点头顺从,然而看似脆弱的女子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良久沉默。

是说得还不够,她还没有完全被蛊惑吗?

正欲开口继续说服,掌心里冰凉的素手蓦地抽去,果断而决绝。诧异抬头,那张略显苍白的面颊带着淡淡的笑意,嘲讽而冷漠。

“因为北征在即,他就要立下汗马功劳,所以你迫不及待想要除之而后快了吗?易宸暄,你终于卸下面具原形毕露了。”

“绮歌,你听我说,我这都是为了你——”

急促的话语戛然而止,一道亮光划过,而后便是几滴殷红的血液垂落,易宸暄难以置信地看着脚边几滴血花,俊美的面容上表情复杂。

易宸璟留给白绮歌一把短剑,并不贵重,但很锋利。白绮歌曾问他会不会担心她用这把短剑杀他,他却笑着说无妨,她是他所见女子中最聪明的,不会做那些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

没错,她很聪明,非常聪明,聪明到连世间最美的情话听入耳中也掩盖不住残忍的真相。

多少回迷惘纠结,她一直在反复告诉自己不该太过相信易宸暄,她的残缺容貌,她的替嫁身份,她没有平凡女子的天真善良,凭什么易宸暄会喜欢她呢?尽管如此,每当那双温柔的眼睛看向她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沉沦,想要相信那个温文尔雅的五皇子并不像易宸璟那般心机深沉,而他的柔情也并非因她是白家三小姐,有着巨大利用价值。

可是,现实不容她逃避。

锋利的剑刃割伤了易宸暄的手腕,同时也割断了一些无形的牵连,起伏的心绪深藏在平静的外表下,白绮歌不急不缓收回短剑,满目冷然。

许久,易宸暄才有所反应。

“嗬,这就是你的回答?”无数夜晚令人思念眷恋的温柔一刹那消散,易宸暄挑起嘴角,阴鸷的目光狠毒,远胜白绮歌所见过最可怕的笑容,“白绮歌,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在易宸璟和我之间你选择一个,是跟着他继续受辱还是投靠我从此尽享荣华富贵,告诉我答案。”

“从你摘下面具那一刻就已经失去被选择的资格了。”

白绮歌毫不犹豫地干脆拒绝。

软硬兼施均告失败,眼见再无转圜余地,易宸暄的脸色渐渐狰狞,嘴边却仍挂着冷笑:“枉我费尽心机接近你,像你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被识破真面目的易宸暄似乎并没有落荒而逃的打算,白绮歌握紧短剑,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有半点异动就会发动致命一击——也许力量上不占优势,但凭她的经验技能,想要杀掉一众皇子中武功最差的易宸暄绝不是问题。

“北征啊,那是父皇这辈子最后的愿望,倘若让老七拿下这滔天功劳,我还有什么资本与他相争?”指尖轻敲茶杯边沿,易宸暄哼笑一声,“不过还要多谢你们两个帮我撼动太子地位。太子设宴那晚我看得清楚,老七推你的瞬间从你手里拿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应该就是证明太子和锦昭仪私通的证物,只可惜太子妃与谨妃来得太慢没能识破你的目的,不然我就能看到一场太子与皇子争执内斗的好戏了。”

白绮歌深吸一口气,浑身的血液几乎僵住:“原来告密的人是你。”

易宸暄不置可否,起身走到白绮歌身边,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轻挑她尖削的下巴,指上幽香缠绕:“知道吗,其实你是我这盘棋局中最大的变数。我本想借你拉拢白灏城为我所用,你二哥号称中州战神,只要给他足够的发挥空间,想要击败老七手上的重兵轻而易举。可惜我低估了你的头脑,不是因为你聪明,而是太蠢——我真不明白,老七那样待你,你为什么还要做他的棋子?杀了他,跟着我,他日我若为中州大帝,绝不会亏待了你。”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事到如今还不死心,想最后利诱吗?”白绮歌垂下眉眼,语气淡如流水,“易宸暄,你永远比不上易宸璟,非要我选择的话,我宁愿助他为王。”

易宸暄不怒反笑,笑眼中的冷酷残忍一闪而过。

“你选择了他,他会选择你吗?譬如,在得知你我一直在往来接触的情况下,又譬如……”

桌椅相撞,砰响交错,单薄的身躯被压在桌上,两具身躯距离近得足以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若是老七发现你做了我的女人,你猜,他会如何处置你?”

白绮歌一阵头皮发麻。

刚才院子里的宫女一定看见易宸暄吻她了,易宸璟本就怀疑她与易宸暄之间有关系,这下更是百口莫辩,就算她辩解,他又会信吗?

沉重的身子又压了压,压得白绮歌呼吸不畅。易宸暄的想法很明显,很无耻,可她无法反抗——不知为什么,短剑就在手中却使不上力气,浑身上下仿佛虚脱一般软绵轻飘,别说保护自己,就连想要推开易宸暄都做不到。

“你病了,该吃药才对。”打量猎物似的目光在白绮歌身上游走一圈后,易宸暄从袖中拿出一支细颈小瓶拔去木塞,一粒黑色药丸滚入掌心,“这个想必你会相当怀念,若没有它,大婚那日只怕七弟连碰都不会碰你,那时七弟待你是温柔如水还是炽烈如火,还记得吗?”

脑海里“嗡”的一声,被易宸璟强行索取摧残的那一夜不堪的记忆蓦然浮现,不可抑制的颤抖涌遍全身。

那时白绮歌就十分困惑,待她冷硬如冰、恨不得她生不如死的易宸璟怎会一反常态,卸下理智做出野兽般的暴行?他虽然厌恶她,却不至于用那种方式来进行惩罚,多年的禁欲生活是他为红绡公主的坚守,从身到心,从未破戒。听了易宸暄阴冷无耻的言语,白绮歌方才顿悟,那夜不情愿的并非她自己,易宸璟也是同样。

“你给他下了药?”强忍怒火,白绮歌冷冷地问道。

易宸暄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面上得意的神情赫然:“我不帮他一把,他又怎么能兽性大发彻底毁了你?只有你身心都被他摧毁,白家才会恨他入骨。而我,这皇宫中唯一一个善待你的人,就会成为白家最信赖倚仗的存在。”

白绮歌哑然失笑,笑容无声无息,里面含着多少不甘与悲怆只有她自己了解。

毁了她清白的人不是易宸璟而是易宸暄,促使这辈子最痛苦绝望一夜的发生也不是因为憎恨报复,而是本来与她毫无关系的权势之争。自始至终,她都是乱世烽烟、尔虞我诈中的一枚破碎的棋子罢了。

保养得当的手掌抚上瓷白的胸口,白绮歌咬紧牙关试图举起短剑,结果仍是徒劳无功。易宸暄能弄到那种令人兽性大发的邪药,自然也会有令人气力尽失的奇物,大概就是刚才他手上的那股幽香吧。

总之,她根本无力抵抗即将发生的事情,一如那夜她束手无策,只能任易宸璟予取予求。

“现在,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吗?”

沉沉的声音自易宸暄身后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他的嗓音,陌生的是语气中的那一份怒火中烧。

易宸暄猛地僵住,表情瞬息万变,最终归于一抹冷笑:“七弟真是千里眼顺风耳啊,人在御书房却能嗅到这里出事了,佩服。”

闪着寒光的剑尖抵在易宸暄的背心,执剑的是战廷。旁侧,易宸璟面无表情负手而立。

“父皇不喜欢看我们兄弟相争,我也不会自找麻烦让你死在敛尘轩,下次记得,找个我可以杀你的地方再碰她。”

“罢了,你用过的女人,我没兴趣。”易宸暄认命似的举手退离白绮歌身边,丝毫不觉得害怕。易宸璟不会动手,除非他为了白绮歌情愿放弃江山霸业,放弃皇位相争,但很显然,他并不是很在乎白绮歌。

面具已经撕破,该说的都说了个明白,易宸暄与易宸璟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手足间再无和平可言,有的只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而白绮歌充其量只是枚棋子,随时可弃。除了白家次子白灏城手里的昭国三军军权外,她毫无利用价值。

至少易宸暄是这么认为的。

战廷眼睁睁看着易宸暄安然无恙离去,颇有些沮丧,耷拉着脑袋一句话都不说。

易宸璟知他心思,挥挥手一脸平和:“来日方长,自有他罪有应得的一日,不必着急。战廷,你先下去吧,让那个报信的宫女闭好嘴,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战廷离开后,房间一度陷入死寂,白绮歌颓然靠坐在椅子上茫然若失,感受着体内的药劲渐渐消散,易宸璟站在一旁,看着她,却不说话。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毕竟刚才都听到了关于大婚那夜强宠的真相,孰对孰错,谁伤了谁,许多事都变得混乱不清,再难追究。

“你果然对他动了心。”不知过了多久,易宸璟率先开口,开口便是低低的叹息。

“不对他动心,难道要对你动心吗?”白绮歌没有否认,只是语气中疲惫倦意赫然,“这件事过去就算了,我并没有背叛于你,大可放心。至于那晚……我也可以不怪你,我不是瞎子,看得见你对敬妃娘娘的孝,看得见你对素鄢和素娆的体贴,想来你的冷酷也就只是针对我吧。说实在的,接触越多,我倒是越觉得你应该成为遥国君王。言尽于此,你是想骂还是想打,悉听尊便。”

“打骂你做什么,你又没犯错。”对于白绮歌的回应,易宸璟没有半点废话,手掌平伸向看起来有些无聊的女子。

“干什么?”白绮歌莫名其妙地问道。

“出去走走,一直憋在御书房里我都快要发霉了。”

完完全全颠覆常识的回答,在白绮歌眼里,易宸璟应该是个全心扑在争权夺势之上的人,恨不得十二个时辰能变成二十四个时辰来忙碌,这样毫无情调的人也会觉得枯燥吗?还是在这种时候?

发觉白绮歌的眼神中充满怀疑,易宸璟皱了皱眉,手却还是固执地伸着:“走不走?不走我回御书房了。”

白绮歌长长地出了口气,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把手交到易宸璟手里。

也许出去走走是件好事。来到遥国数月,她的身心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从未松懈,过多的压力与重担让她吃不香睡不好,仿佛总身处波涛之中难以安心。不管易宸璟的目的是什么,她真的该放松一下了,哪怕只是默默走在未曾去过的路上,或者仅仅在没有到过的安静之地闭上眼好好享受片刻,总好过窝在看腻了巴掌大的一块天的敛尘轩中等待又一轮枯燥日夜的来临。长此以往,她会疯掉的。

易宸璟的手掌总是很温热,也很有力,只是从没像这样心平气和地拉着她,大多数都是为了控制她、束缚她,抑或是给她留下伤痛。

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不熟悉的大路,稳重的身躯如高山一般在白绮歌身前昂然傲立,紧握的手也未曾松开分毫,像是怕她迷路,又像是怕她丢了,一转身再寻不见。

时节转入冬季,初雪季节的风料峭如刀,割在脸上有些疼,然而白绮歌并不感觉寒冷,前面的男人似乎把她该承受的所有严寒都扛下并带走了。

如果日子能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宫外比较乱,记得不要乱跑,紧紧跟着我。”耳畔传来低声嘱咐,白绮歌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皇宫门口。里面是冷冷清清的森严宝殿,外面是热热闹闹的市井人家,一街之隔,两片天地。

白绮歌事先没有想到易宸璟会带她到宫外,所以只穿了并不算厚实的常服和一件单薄的披风,易宸璟是个大男人又习武多年,寒冷对他的影响不大,一时间也没有发现身后的白绮歌还在挨冻。

起初还不觉得怎样,看着街市上琳琅满目的各色卖品与表情各异的百姓,白绮歌想着也许走走就会暖和起来。谁知天公不作美,出宫不过一会儿就开始下起小雪,温度渐渐下降,白绮歌的手脚也慢慢冰冷。

“前面是最热闹的集市,今天正好初一,人多,稀罕玩物也多,要去看看吗?”易宸璟回头问道。

再继续走怕是会冻个半死,然而白绮歌怎么也无法开口说回去。她隐隐发觉,易宸璟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烦闷才出来的,一路上不停地问她想去哪里、喜欢什么,从头到尾都在考虑她的喜好。

是他发现了吗?发现易宸暄的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不然还会是什么?白绮歌宁愿相信易宸璟是在关心她,沉默无声地关心着几乎要崩溃的她,用他特有的方式。

“去看看好了,天色还早,现在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忍着刺骨寒冷,白绮歌素颜轻笑,有如华光。

熙熙攘攘的街市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热闹,暮色降临,华灯初上,中州最繁华的都城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虽没有歌舞升平之景,却能切实体会到百姓和乐之感。

“麦芽糖,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东西。”

“这荷包的绣工不如宫中精致,图案却是新鲜得很,反正你不会女红,买回去学学吧。”

“好久没见过卖这种槐花蜜的了。”

“这些画册都是目不识丁的庶民看的,就算不懂生僻字也能懂,就当打发时间好了。”

“木雕面具,要不要试试?遥国特有的习俗。”

……

走到集市中央时,易宸璟怀中已经抱了满满一堆食品和玩物。微微偏头看着身旁的男人,白绮歌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该怎样形容,他的不苟言笑有些生硬,全然不像一个冷血惯了的人,而她的四肢都冷透了,唯有被他紧紧握住的那只手温暖无比。

失落黯然中,唯一给她温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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