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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求而不得方知苦

倾泠缓缓起身,然后移步往园外走去,斗蓬长长的,下摆拖曳在地上,似一道沉重的影子,“孔昭,我刚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自那以后,果然不再有一本本“秋意亭评言”的书备在一旁。倾泠每次取书即走,只是看书的兴致竟不似以往,反有些烦倦的感觉。

日子一日日过去,风一日凉过一日,冬日已临。

这一日,倾泠百无聊赖地坐于德馨园一隅,方珈见之,便道:“府里西园有早开的梅花,公主不如去看看。”德馨园里梅园的花依然只是三两个小小骨朵儿。

倾泠想想便应了。因还有许多事未处理,是以方珈不得空,她知公主不喜欢一群人跟随,便只唤了孔昭及另一名侍女伴着公主出园。只是等人走了,忽想起这几日天很冷,忙唤了两名内侍,一人捧了一件厚厚的斗篷,一人携了手炉,又唤过一名侍女捧了琴,一并给公主送去。

三人追出德馨园门口,便见公主就在前头,忙快走几步跟上。一名内侍前头领路,一行人往西园行去。路上经过西侧的小花园时,闻得园中的一座亭子里传出笑语声。冬日里天冷,是以亭子四周都垂下长长的帷幔遮风避寒,只背风一面留着一角看园中景色。他们经过的一边隔着帷幔,是以看不到里头的人,只是听声音便知是府中的表小姐领着婢女们在嬉闹。

“哎呀!你真是笨!”吕以南娇脆的声音传出,“亏你模样伶俐,怎么还不及德馨园里的那个多指怪物呀!”

“小姐,人家那是怪物,奴婢凡人怎么比得上呢。”一名婢女笑嘻嘻地道。

“哎呀,小姐,你快别说那怪物了,奴婢那天偶尔那么一瞥,便恶心得一整天都吃不下饭!”一名婢女也道。

“那手可长得真恐怖,奴婢看着就寒毛直竖!”又一婢女道,“真不知生她的父母又是什么样的怪物!”

“所谓仆似其主……”

忽然一股冷风吹进,帷幔跟着飘起,吕以南的话便硬生生地被打断了。三名婢女见她忽然不说了,面色僵硬地望着身后,不由都转身回首,这一看,不由吓得魂飞魄散。

从被风吹起的一角帷幔看去,被府中人唤为“冰冷的玉石做的美人”的公主正立于亭前,而公主身旁之人拧眉怒目,正是孔昭,显然刚才的话全被听去了。

倾泠移步,即有内侍上前钩起帷幔。步入亭中,目光扫过亭子,亭中的桌上摆着棋,旁边摆着茶点瓜果,还堆着些许果皮残骸,三名婢女一人坐在吕以南正对面,两人侧边站着,显然是正在玩六博。

三名婢女被倾泠冰凉凉的目光一扫,顿时回过神来,慌忙跪拜行礼。只吕以南依然坐于椅上,既不起身行礼,也不说话,只是仰首看着倾泠,眼中含着挑衅与嘲讽。哼!不是很大方贤德地省却繁文缛节么,那本小姐就遵你的吩咐,省却这些俗礼!

倾泠未曾理会地上的婢女们,目光看着吕以南,片刻后开口,声音缓缓的,似涧底清流,无比动听,却是无比地冷严,“本宫面前,岂有你的座?!”

吕以南一愣,未及反应,倾泠已是一声冷叱:“如此无礼之辈,给本宫掌嘴!”

“是!”

一声答应,跟随在旁的三名侍从将手中东西一放,便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将愣着的吕以南从椅上扯起,脚一抬一钩,吕以南便跪倒于地,另一名内侍一抬手,便“啪”的一巴掌脆生生地落在吕以南脸上。

这一下,吕以南已从吃惊中回过神来,当即尖叫道:“你……你竟敢打我?!”她实未想到倾泠竟会如此反应,这些年在侯府娇生惯养,哪曾如此受辱过,顿时又羞又恼,使力挣扎,只是她又怎么挣得过两个男人的力量。

“你……你们放开我!你们这些贱奴!放开我!你这女人,竟敢打我!我……我……”

倾泠冷冷吩咐道:“让她闭嘴。”

侍女答应一声“是”,便将一块绢帕塞进吕以南口中,令她再说不出话来。

而在公主没有吩咐停止前,内侍们便继续掌嘴。

一时亭子中只有“啪啪啪”的巴掌声。宫里出来的人,于掌嘴这种小惩戒自是精通,再说吕以南素日总以侯府小姐自居,骄纵嚣张,对于德馨园里出来的人多态度轻蔑,特别是对内侍,屡次背后与人嘲笑其为“阉人”,是以这几人心中都是怀了不忿的,只是平日公主不理事也不会为他们出头,又都受家令伊、内邸臣管教着,只能忍着,可此刻,却是天赐良机,于是,这巴掌打得便甚有水平。

眼见那内侍一掌一掌不疾不徐地拍在吕以南脸上,从响声到皮肉之痛,再到面皮的损伤程度,那都是拿捏着分寸的,不会一掌就伤到底,而是每掌都痛到位,每掌都令面皮肿一点儿。待到十来掌后,吕以南一张脸也只是青紫,肿得却不高,而她人已痛得泪流满面,却只能呜呜发出低咽。

那三名跪倒于地的婢女此刻已吓得瑟瑟发抖,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更别说是替小姐求情了。

“本宫身边的人,即是代表本宫本人,你侮他们,即是践踏本宫。”巴掌声里倾泠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然平缓,可骨子里却透出一股冻人的寒意。

“他们是贱奴?你又是什么?”倾泠目光冰冷地看着吕以南,“侮人者人恒侮之。本宫今日便叫你知道何谓‘尊卑’。”

吕以南无法说话,只是眼中的愤怒、怨恨被倾泠冷冷的目光一扫,顿时一缩,露出畏惧之色。此刻立于她面前的人,玉容如雪,清贵逼人,那份威严凛然的气度昭示着她皇家的地位,那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非她心中以为的懦弱的木头人。

倾泠目光一转,落在地上那三名婢女身上,那三人顿时全身颤抖,“公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孔昭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对您不敬了!”三人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驭下不严,主之过!”倾泠一声冷嗤,目光落回吕以南身上,“如你所说‘仆似其主’,想来她们的嚣张、愚昧都是跟你学的吧,那你便替她们接受惩罚!再有下回,本宫割你舌头!”最后一句铿然有力,落地有声,挟着无以形容的威势。

吕以南身子一颤。

那不是玩笑,那是实言!

“公主饶命!”

亭外忽然响起惶急的求饶之声。

“公主,以南冒犯了您,是以南的错,妾身但盼公主慈悲,饶以南一命。以南犯错,这都是妾身没教好她,是妾身的错,妾身愿代她受罚,求公主您饶过她。妾身以后会好好教导她。”亭外吕氏泣声相求。

“公主,妾身也求您,饶过以南这一次。”戚氏也帮着求情。

“公主,妹妹犯错是做姐姐的没带好,以雅求您饶了妹妹,以雅愿代妹妹受罚。”戚以雅也求情。

倾泠转身,一旁的孔昭与侍女忙打起帷幔,便见亭外跪了一地的人,吕氏、戚氏、戚以雅,以及一堆侍从。显然有人发现了此间之事报信与两人,是以前来救人。

此刻三人一见倾泠露面,不由跪步上前,“公主,您大人大量,求您饶过以南这一次,她以后再也不敢犯错了。”

倾泠眉头一皱,未语。

远远地又一声传来,“公主息怒!”

顾氏还隔着丈远便急急唤道。她是吕氏、戚氏得信后着人唤来的,只是闻说以南表小姐触怒了公主,公主正在西小花园里责罚以南小姐。她不由匆匆赶来,一见现场情况,不由有些蒙,只道公主雷霆震怒,也先不问缘由,先跟着请罪,“公主,是妾身的不是,没有管教好府中之人,以致触犯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倾泠吩咐道:“扶夫人起来。”

侍女应诺一声“是”,忙上前扶起顾氏。

倾泠回头吩咐一声,“罢了。”内侍立时住手。

倾泠目光溜过伏在地上的吕以南,冷冷地道:“记住本宫的话!”言罢,步下亭子,经过顾氏身前时略略停步,“此事与夫人无关,夫人无须自责。”目光溜过地上的戚氏、吕氏、戚以雅等人,“几位也起来,此事亦与你们无关。”然后未再多言,即转身离去,孔昭几人忙跟上。

待公主走远后,侍从们忙扶起戚氏、吕氏、戚以雅,几人往吕以南看去,只见一张脸已青紫一片,肿得高高的,完全不复明艳丽色。吕氏心中痛惜,忙上前,“以南,你怎么样?”几名侍从也帮着扶起吕以南。

“今日到底发生何事令公主动怒?”顾氏目光一扫众人,沉声问道。这么一段日子,顾氏已可看出这位宸华公主是万事不理的,也不与府中众人主动接触,而今日她会令人掌罚以南,必有其因。而且吕以南品性如何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是自己所养,平日也就是小姐架子端得高了点儿,所以只要没有大恶,她也就随她去了。

一干人皆不敢答,只闻吕以南轻轻的啜泣声。

顾氏目光落在亭子里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三名婢女身上,“你三人如实说来!”

三名婢女哪敢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将几人在亭子中说的话全交代清楚。戚氏、吕氏听后,不由都道:“只不过是说了个侍女,公主却令人掌责以南,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顾氏目光一瞬两人,厉声道,“辱仆即辱其主,更何况以南亲口说出‘仆似其主’,这便是亲口诋辱公主!公主是什么人?她是皇家之女,是君!辱她即辱君!她便是当场要了以南的性命,那也无话可说!”

戚氏、吕氏闻言,顿露惶色。

“公主入府之前我便嘱咐过你们,那是帝家之女出降,而非秋家娶媳妇,须以礼相尊,万不得怠慢不敬。”顾氏一脸冷峻,“看来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今日竟敢当着公主的面出言相辱!”

戚氏、吕氏见夫人发怒,都垂首不敢吭声。

戚以雅见吕以南涕泪纵横一脸凄惨的模样,不由上前牵牵顾氏衣袖,柔声道:“夫人息怒,我们都知错了。只是妹妹今日已得公主惩戒,望夫人怜惜,先让妹妹下去看看伤。待妹妹好了后,夫人要怎么责罚都行,以雅愿替妹妹领受。”

顾氏一贯喜欢戚以雅的娴静懂事,再一看吕以南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对扶着吕以南的侍从道:“你们扶以南小姐回房。”又对身边的侍女道,“秋仪你去请大夫。”接着目光落在戚氏、吕氏身上,“今日公主已责,此事便作罢。府中若再有这样的言行,我以家法治之!”

园中诸人皆垂首默然,待顾氏离开后,才各自静悄悄地离去。

这日倾泠依旧去了梅园赏梅,孔昭奇怪她还有这等心情。

倾泠却道:“我喜欢梅花,不会因有那样讨厌的人而改变。”

梅园里,一树早开的白梅似初雪轻绽,玉洁冰清。

白梅前,孔昭望着树下静坐弹琴的公主,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当年。

当年七岁的郡主因她而与弟妹打架,而今日公主又因她而掌责表小姐。她伴着公主长大,自知其性情如何,只是十余年下来,仅有的两次动怒,竟都是因自己而起,都是因自己异于常人的手而起!一时间,孔昭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又有些无以名状的酸楚。想起王妃曾经说过,她与公主相遇,不过是天怜她们。她一直不大明白王妃话中之意。巧姨说,也许王妃是说你们有缘分,有主仆之缘,有姐妹之情分,要好好珍惜。而铃姨则对她说,想那么深干吗,想得多懂得多的人往往过得不开心,你只要知道郡主待你好,你也要待郡主好就是了。

静静地看着白梅树下的身影,孔昭绽开浅浅的笑容,一派天真无邪。

是的,无须多想什么。孔昭一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位公主。

那一日,西小花园的那一场掌责令全侯府的人震惊。自那以后,人人看公主的目光都带了点儿敬畏,才发现这冷冰冰的不管事的公主原来动起怒来可怕程度不比侯爷低。而在知晓其原因后,有的人暗暗拍手称快,也有的觉得公主仗势欺人,还有的也觉得是小题大做,只威远侯夫妇等人却知决非如此。

孔昭的身份虽只是一名侍女,但在公主心中不啻是其妹。只从孔昭的言行态度便可看出,她在任何人面前,从不自称“奴婢”。而公主,当她以“本宫”自称时,那便是皇家的宸华公主,凛然不可违逆。

方珈、穆悰知晓此事后,却并不以为喜。两人私下说话时,方珈曾道:“若公主是想立威以掌侯府,那我们倒真该为此欢喜,只是……此事于她来说,不过是‘任性’而为。”穆悰则道:“公主外表冰冷,其内怕是性烈如火。”

后来,方珈在收拾书房时,看到了桌上倾泠写下的字,然后苦笑道:“你看她明明知道。”

雪白的玉帛纸上,写着数行飘逸端雅的行楷:

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8]

穆悰看后也道:“上以仁德服人,中以谋策笼人,下以威势迫人。公主深知其理,可行事却只依‘喜恶’。而世间事,又怎容得人以‘喜恶’而为。”

两人是皇帝亲自挑选了照顾公主的,其才智乃是千中挑一的,可对着宸华公主,两人却是一筹莫展。

这位公主看似不理事,也不多言,似乎一切皆无紧要,可其意志之坚,其人之聪慧,却是所有公主都不可比的。她只做她喜欢的事,旁人不可左右。

唉!两人唯有叹息。

秋意遥这几日不在府中,总是骑马往郊外跑,说是郊外梅坡的梅花开了,满山坡的,比府里的好看。晨去暮归,甚少在府里,顾氏知他性子,也不阻他,只叫他小心自己的身子,莫吹风受寒,又叫秋嘉好好地照顾公子。

去是去了梅坡,看是看了梅花,可秋嘉看着公子,却不觉得他是在赏梅。每日不过是怔怔地对着满坡的梅花,毫无往年赏梅时的恬静喜乐,眼神也不知落在哪儿,空空的,一片怅然。其实这样的冬天,公子最好是待在屋里围着火炉,否则寒气入体,引发寒症,公子一冬天必受其苦。秋嘉虽不明白公子心里想什么,但跟着公子久了,看情形便知公子心里有事,心情忧悒,所以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往大大的背囊里塞好了手炉、热水、药瓶以及厚厚的锦裘等。

这日秋意遥自郊外回来,正碰着顾氏送一位夫人出来,忙避到廊侧。

一直等那位夫人的轿子走远后,顾氏才入内。秋意遥见她面上有忧色,不由问道:“娘,何事忧心?”

顾氏摇摇头,似不欲多言,只道:“遥儿,这天越来越冷,你还是莫要往外跑的好,若是受了寒气,这一冬你都要受罪。”

“嗯,孩儿听娘的话。”秋意遥笑笑答应,又问道,“娘,看刚才那位夫人品阶不低,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夫人吧?娘一脸忧色,可是爹爹在朝中有事?还是哥哥在墨州有事?”

一连数问,顾氏都是摇头,看爱子一脸关切,也知他素来心重多思,若不明白告诉他,还不知他要忧心他爹与兄长多少事呢。当下微微一叹,“刚才这位是太常府左大人的夫人,她是前来拜会公主的。”

秋意遥点点头,“喔。”目光依然看着母亲。

顾氏只得继续道:“自公主入府,帝都许多久慕公主美名的都来拜会,只是……公主却不曾接见一人。”

秋意遥闻言,蓦然心惊。

“公主入府这么久了,娘也看得出来,公主确是个品性高洁的好姑娘,只是啊……”顾氏缓缓抬首,冬日的薄暮,天色已暗沉沉的,显得天越发地低,似下一个瞬间便会倾覆而下,“我们秋家或许真的是‘高攀’了。”

秋意遥未语,只是一瞬间心凉凉的。回到德意园一宵未眠,第二日清早又出了门,至午时方回,手中携着几本书,径往留白楼去。

翌日,倾泠再去留白楼,却在书桌上发现了几本书,旁边一方镇纸压着一张纸,纸上八个字:市井之趣,偶尔一乐。

倾泠拾起书看,却是《月州杂记》《兰亭惊梦》《玉麟传》等书,光看其名,甚是陌生,只道是他得的新书,当下便带回了德馨园。

这几本书与以往看的书果然大不一样。无论是集雪园中的书,还是留白楼里的书,那都是些百家诗文、圣贤经典,或是史家丹册、名家辞赋,还有兵书六艺、曲歌佳调等等,都是些教人育德明智,或是修身养性、闲情逸致的书。而这几本书讲的却是些平民百姓之家事,市井民生,俗人俗行,偏又言语诙谐妙趣横生,油盐柴米酱醋茶,兄弟妯娌乡邻里,小小一方天地一片宅门,却尽展人间万象,尽现人生百态。

这样的书倾泠从不曾看过,自然看得津津有味。看完后再去留白楼,书桌上又有两本书,一本《宇文游记》,一本《武林沧海史》,照例旁边用镇纸压着一张纸,上书:海阔天高,山河无垠。

这两本书又不同于前几本。《宇文游记》乃是宇文氏以自己一生的游历写下的游记。其一生足迹遍布皇朝,山川河岳,平原大漠,碧海东溟无处不曾去,言辞简洁却又瑰丽,万里江山在他笔下如画展现,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恨不能跟随其足迹踏遍烟霞。

而《武林沧海史》则更陌生,也更让倾泠惊奇。原来在皇朝万里山河之间还有一个“武林”,这里的人都武功卓绝快意恩仇,可御风踏水来去如飞,任性任情潇洒不羁。这里还有许多令人钦叹的奇人,有仁笃侠义让人敬仰的侠客,有武功盖世举目无敌的天下第一人,有医术超群却要一药千金的要命大夫,有劫富济贫自己却三餐不饱的侠盗,也有只盗稀世珍宝据为己有的怪盗,还有一生只求一败的绝世刀客,还有打遍天下招夫婿的女侠,更有妖邪蛊魅一生成谜的碧妖和那高雅出尘普天倾慕的谪仙等,那些奇人是倾泠从不曾见识过,亦是从不曾想象过的。

掩卷起身时,窗外已冷月孤悬,银辉如霜。

月华清冷,冬夜冰寒。

可这一刻,倾泠却觉得脸烫耳热,心底里涌出一股暖流,全身都是温暖的。

立于窗前,抬首仰望夜空,明月疏星静悬,天幕似墨绸般无边无垠地延展。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府中的那些事那些话,她都可知,那他必也是知道的。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他则是给她准备了这些书。他不过是想她能从书中了解人生百态,能知人情世故。他知她不喜那些,可他委婉地告诉她,那些固然可厌,但也有其可爱,立于人世,便不可免俗。那游记与武林,其意则在“外界”。外间天高海阔,另有一番更胜于内的万千景象,闭居一隅,便会错过这壮丽宏伟百媚千妍的人间佳色。

又是一番用心良苦。

秋意遥……

齿间含着这个名字,一刹那便有一股又甜更苦的味道从舌尖漫开,一路绵延至心肺,酸甜苦辣便一涌而出,再也理不清是何滋味。

只是这番紊乱却是为何?

她怅然不知所以。

晓风渐寒,严冬渐临。

德馨园里近来安静得有些过分,以往还常常能听到公主弹的琴曲,可最近几日,却再没有琴音。公主整日沉默孤坐怅望长空,似乎与往日无大不同,可孔昭、方珈、穆悰却还是能看出来,公主的心境失了以往的平静,眉间隐有忧悒之色。

不用说方珈、穆悰忧心,便是孔昭都觉不安。她伴随公主十余年,何曾见过公主有过这样的神思。三人心中忧怀,却皆不知其因,这日见公主又是孤坐一隅,不由都出言相探。

孔昭问:“公主近日烦闷,可是想王妃啦?公主暂且忍耐,待驸马回来后,你们便可行回门礼,到时便可与王妃相见。”心底里却想着要不要找人送个信回王府,请王妃来看看公主。

倾泠瞟她一眼,忧悒不减,反添愁色。

方珈把孔昭推到一边,道:“公主近日忧烦,是否整日在府里闷着了?不如出府去走走,听闻昊阳观里景色奇美,更难得的是斋菜做得好吃,公主可要去看看?奴婢这就唤人备车辇如何?”

倾泠眼中光亮微闪,可接着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孔昭、方珈齐把目光移向了穆悰。

穆悰只得上前,道:“公主若是不想出府又觉得烦闷,不如奴婢叫宫人们在偏殿里歌舞,给公主解解闷?”

倾泠轻轻叹一声,起身,“我还是出园走走吧,省得你们一个个围着我。”

“好!”三人异口同声。然后便要伴公主出园,谁知倾泠却摆摆手,“你们都忙自己的吧,我想一人走走。”

这?三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在说“至少要一人跟着”,可谁跟公主才肯呢?还是方珈机敏,轻轻一笑道:“府里这般大,公主总要有个去处,奴婢们知道了,午膳时也好去唤您。”

倾泠丢下一句,“到时去梅园唤我就是。”转身,便出了德馨园。

离了德馨园,顺着小道走着,不知不觉便又走到了留白楼前。青池之上的残荷枯叶早收了,一池碧水上翠竹倒映,冷风拂过,吹皱一池绿波。

倏忽间,脑中便涌出了两句话: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一时间怔立原地,望着青池对面翠竹环绕的留白楼,脚下欲移,却蓦然转身,离开。

只觉得心神慌乱无主,平生未曾如此,不知要如何才可平复以往心境。想着梅园最静,便一路直往那儿去。到了梅园,早开的白梅已凋落大半,红梅却正艳,如火如云的,绽满枝头。

园中置有石桌石凳,抬袖一挥,拂去桌凳上的落花。坐于凳上,只觉得神思倦倦的,满园明艳的梅花也不能引起一丝兴趣,不由得便伏于桌面,将脸埋于臂弯间,似乎藏起了脸,便可藏起所有的烦郁。

也不知趴在桌上多久,慢慢地便觉得神思有些模糊,周围一片安静,隐隐约约只有风吹花落之声。

这日晨间用早膳时,顾氏与秋意遥道:“遥儿,梅园里的红梅开了,你待会儿替娘去折几枝,丫头们折了没两日便败了,还是你折的花开得久。”

秋意遥答应一声,“好的。”用过早膳,回房喝了药,稍稍休憩了会儿,便往梅园来。还未至园前,便闻得阵阵梅香,远远地便见红梅伸过围墙,明艳艳的一枝绽在墙头。

步入梅园,一眼便望见了梅树之下伏桌而眠的人。

穿着淡紫的冬衣,衣襟与裙摆处绣着栩栩如生的白梅花,显得素雅又明丽。乌墨似的长发只是在肩后以玉环束住,因她伏桌的姿势,长发顺势从背侧垂下,如一束墨泉,蜿蜒及地。发上、衣上落了许多梅瓣,可她恬然不知,静静伏卧,仿似梅花仙子偶尔困倦之时,抵不住睡意而小憩一会儿,让人又怜又慕,不敢惊扰了她。

也不知站立多久,待他蓦然回过神来,才惊觉双腿已有些痛麻。轻轻移步过去,本想唤醒她,刚张口却又收了声。恐她受寒,他悄悄解下外袍,弯腰想为她披上,忽然顿住。然后握衣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慢慢直起身子,看着沉于梦中的那片睡容,唇边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微微一声叹息,轻轻移步,慢慢转身,然后悄然离开。

片刻后,伏桌而眠的人缓缓睁眸,然后又静静闭上。

过得半刻,孔昭便急急奔来,一见公主伏桌而眠,不由着急,伸手推她道:“公主醒醒,睡这儿会着凉的。”

倾泠慢慢起身,脸上未有睡梦的茫然,只是淡淡的,微有倦意。

“公主,你怎么在这里睡着啦?要不是有人知会我,你还不知要睡多久呢。要是受了寒气,那可不得了。”孔昭将手中斗篷给她披上,“早知道,我还是应该跟着你出来。”

倾泠只是静静地将目光望向园门口,空余一片怅然。

“公主,你这几日是为何不开心?”孔昭又问道,关切地看着她,“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咱们是没法出府,可现在是在侯府,一切都随公主的意,公主为何从不提出府?公主……不是一直想要去外面看看吗?”

倾泠收回目光,看着孔昭,然后静静地道:“孔昭,笼中鸟不但有笼子关着,它的脚上还拴了一根链子。”

“呃?”孔昭一愣。

倾泠目光一转,落在前方那一片如火霞似的红梅上。“孔昭,外边……于我来说那是极致的诱惑。我不出去,是怕我出去后便不肯回来,便不肯再做宸华。”

“这……”孔昭似懂非懂。

倾泠缓缓起身,然后移步往园外走去,斗篷长长的下摆拖在地上,似一道沉重的影子。

“孔昭,我刚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一声轻叹从前方传来,令孔昭脚下一顿,怔怔地看着前边的公主。

“原来……真的很苦。”那一声似从心底叹出,低沉若泣,百转千回。

“公主,你……你是怎么啦?”孔昭心里惶急忧虑。

可倾泠未答,只是静静地走着,却在即要出园时,停在了一株半凋的白梅前。微仰首,看着风中零落的梅瓣,道:“没什么,只是刚才明白了一点儿事,你不用担心。”

是的,刚才真的只是明白了一点儿事,明白了何以这些日子会如此心神难安。

刚才……

从听到他的脚步声起,那烦郁的心神便为之一静,如那日晨雾中见到他,那样的静谧无瑕,如亘古之水不起微澜。虽不曾看得,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感觉到他轻轻走近的脚步,感觉到他悄悄立于桌旁,感觉到他指尖解衣,感觉到他弯身俯近她时的气息……

那一片气息温暖而清苦,却令她感到无比地恬静宁和。

那一刹,她想永沉于此。

只是……

最后他只是悄然离去,仿若从未到来般。

而在他离开的那一瞬,她终于知晓了——不舍。

那一刻,她才知“我觏之子,我心写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9]

可……求……不得。

帝都的冬天非常冷,十一月底,池上已结一层薄冰,竹叶上也垂着冰条儿,莹莹的在冬日下折射着晶光。

推开书楼,静寂如故,冬日从门口徐徐洒落,在地上烙下一片浅浅的影儿。踩过日影,步入楼中,一阵冷风从后灌入,靠门的书架上有书页哗哗翻动。

“公子,还是关上门吧,你近日已有些咳了,若再受风寒,引发旧疾可不好。”秋嘉自门外将门合上,“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回头给公子端过来。”说着转身离去。

门合上后,楼里的光线便暗了些,立于阴暗中的秋意遥便如一道纤薄的剪影,墨发白裘,似真如幻。移步,缓缓走过一排排书架,这里的每一本书都是他与哥哥添置的,每一本书他们都看过。只是哥哥更偏爱史册兵书,他更多的是看诗文药典。

曾经,爹娘还梦想着,两儿一文一武,一个习得满腹经纶辅君明政,一个驰骋沙场护卫家国。如今,哥哥名扬边城,爹娘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一半了。

此生,本已圆满。

虽身世难觅,却有严父慈母及友爱的兄长,得享温情近二十载,悠然自在至今。便也立定心意,此一生孝顺父母,辅助兄长,以报恩情。长于秋家,终于秋家。是缘,也是愿。

此生,本可安宁。

若不曾药圃相遇,若不曾雾中相逢。

若不曾……世间有她。

脚下移步,茫茫然地穿过一排排书架,似一抹孤魂游荡于书香之中,当目光扫过窗前书架时,微微一顿。

那里,他曾为她挑选了许多的书,她亦曾看了。

他之深意,她亦懂。

静静看一眼,再默默移开。

莫若随缘,无悲无忧。

她曾如此言道。

时光不能返,既已相逢,再不复当初,不若远离。

移步书桌前,欲提笔,却一眼瞅见笔架下压着的一张纸,纸上有几行字: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寤寐无为,中心悁悁。[10]

他盯着那诗,怔怔失魂,却在下一瞬,一股悲恸顿涌。他战抖着手,将纸拿起,看清那端正雅致又飘逸的字迹,待一字一字看清楚了,而后那些字便像化为无形丝线般,一圈一圈勒紧了他,几欲窒息。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她如是说。

她怎可说。

她竟敢说!

眼中欢喜、欣慰、苦涩、凄楚一一闪现,最后却淹于浓浓的悲绝之后。目光眷恋中,慢慢地瞅过每一字,手指缓缓屈起,再一点一点收拢,慢慢握起,然后紧紧握于掌中。

闭上眼,五指一紧。

半晌,才睁眼,再慢慢松开手指,然后便有雪花似的纸屑飘下,落在桌上,洒在地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纸屑一点点从手中飘下,仿佛间,有什么东西也随之碎如雪沫,似有什么东西一点点从心头消失。当最后一点纸屑飘坠于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刹那间,一股剧痛若无形的雷电击中了他,令他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栗着,双腿无力,身形一晃,砰的一声,撞在了椅子上,摔倒在地上。声响惊动了刚端着药走到门外的秋嘉,急忙推门,却见公子蜷缩在地上,似全身剧痛般痉挛着。当下大惊,手中药盏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中,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在书房里弥漫。

秋嘉急忙奔过去,“公子!你这是怎么啦?”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想将人扶起,却触手冰寒,不由惊叫,“公子,你这可是寒症又发了吗?”

秋意遥却无法回答他,只是满脸痛楚,面白如纸,气若游丝。秋嘉顿时心慌神惧,不由得大声叫喊:“来人!快来人!公子不好了!”

秋嘉的叫声很快便将人唤了来,数名仆从帮忙将秋意遥送回德意园,然后又赶紧告之侯爷夫人,接着又赶忙去请大夫,抓药……一时,侯府里的人都急得团团转。

那一刻,德馨园里,倾泠随手翻着一卷旧书,却瞅见了一首古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曼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11]

倾泠轻轻吟哦:“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忧伤以终老……

蓦然间,不知怎的便想到了父王、母亲,顿时,心头一片凄凉。

翌日,方珈在书桌上发现了倾泠写下的此诗,然后长舒一口气,“原来公主是思念驸马,所以这些日子才会如此忧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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