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墨蝶闻言,眉头一皱,问道,“你知道她去哪出诊了吗?”
小虎答道:“不知道,那天我来找阿姐拿药,看到有几个人来找她。阿姐让我帮忙看家,然后就跟着他们走了。”
“等等,你是说,来找江蓠的是好几个人?他们抬轿来的?”墨蝶奇道。
“来了三个……不,四个人。走路来的。”
“那……你还记得他们的打扮吗?”墨蝶追问。
小虎思索片刻,答道:“他们上身都穿着杏黄色短打,有两个人拿着长棍。”
带了武器?墨蝶闻言,眉头大蹙。心道,来人皆着黄衫,应当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丁;既然小虎并不识得他们的服色,应当不是住在邻近的富户;执械而行,在这兵荒马乱之时,虽说可能只是防备万一,却也表明那户人家绝不是什么良善易与之辈。
一则担心徐平伤势,一则挂念江蓠安危,墨蝶心头不由得一阵烦躁。
“小虎,那些人来请陈郎中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辰?”徐平从旁问道。
小虎道:“差不多也就这会儿。反正日头已经没那么毒了。”
徐平看向墨蝶,道:“这些人随身携带兵器,可见其谨慎,既然如此,他们断然不愿带着一个女郎中徒步赶夜路。就算他们愿意冒这个险,陈郎中也不一定肯答应。现在差不多是申初时分,距天黑大概两个时辰……”
墨蝶恍然道:“也就是说,江蓠去的地方,最远也就五十里左右?”
徐平道:“其实不会那么远,你不能按咱们行军的速度去估计距离。而且,请郎中上门看诊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是急症,要么是沉疴。急症的话肯定是就近请郎中……”说到这,徐平停了下来,看向小虎。
小虎道:“不是附近的,我看他们面生。”
得到了意料中的答复,徐平接道:“那么应该是沉疴了。既然如此,那就不会急于一时半刻,家丁们应该是收拾停当了才出的门。也就是说,要么是一大早吃过饭出门办差,要么是歇过午了才出门。”
“如果是一大早就出门,申时才到江蓠这儿,那肯定无法在天黑前赶回去。如果是午后才出门,那他们这一路走来也就只花了一个时辰左右,”墨蝶听了徐平的分析,逐渐冷静下来,顺着他的思路分析道,“这么算来,江蓠应该在距此二十里左右的一个富户家里看诊。”
小虎在旁道:“二十里左右的富户,最有名的应该是刘家庄、赵家庄和柯家寨的老爷。不过要是近一点的话,应该还有两三家。”
“我倒是有点在意他们为啥请个郎中会来这么多人,还带着家伙。难不成陈郎中性子比较倔,平时不乐意给人上门看诊,所以他们准备了一手硬的?”聂豹插话道。
“才不是呢!”小虎立即反驳,激动之下一阵咳嗽,道,“江蓠姐是天下最温柔的人,绝对不会听说谁病了不去治的。”
墨蝶连忙起身,帮小虎轻抚后背,接过徐平递来的陶碗,将水喂到小虎嘴边,又扭过头来狠狠剜了聂豹眼。虽不满聂豹的措词,墨蝶却不得不承认聂豹讲出了自己心底的一个隐忧,这些个前来求医的人,行止确实不太正常。
“摆出这么大阵仗接医生……哥,咱们以前还真见过一次。”徐平看向聂豹,道。
聂豹闻言一愣,忽然记起徐平所指之事,一拍脑门,道:“还真有这种可能!小子,你听没听说过,附近的哪个大户最近跟人结了仇,或是干过架?”这后一句话,却是对小虎讲的。
小虎没料到聂豹竟有此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对答,怯生生扭头看向墨蝶。墨蝶亦未曾跟上徐、聂二人思路,茫茫然看向徐平。
徐平向墨蝶解释道:“大哥以前带我办过一桩差,当时洛阳东市的两个布行斗殴,来来回回竟厮打了半月之久。当时,好几个住在城外的郎中都被这两个布行强行带走,拘在各自府上,专给家丁诊治。”
墨蝶皱眉问道:“你说的是三年前布商私贩盐铁的案子?”
“嗬!你居然连这事都知道?”聂豹低声惊呼道。那件案子据传与洛阳的一些达官贵人颇有牵涉,聂豹当年带着徐平只追查了一半便不了了之。是以此案既使在他们鹰扬府内,亦是少有人知。
虽未得到确切的答复,墨蝶也已明白自己所料不差。“我只听说那件案子是两个差人偶然撞破的,原来说的就是你俩?”
“说来也巧,”徐平道,“那段时间我娘身体有恙,我去城外的胡家庄找郎中拿药,正巧撞见几个人在郎中家里闹事。把闹事的扣下来一问,这才知道两家布行盗贩私盐,因利火并的事。”
“可是……来找阿姐的那几个人看上去也不像强行把人带走啊。”小虎怀疑道。
墨蝶道:“江蓠如果已经答应出诊了,他们自然不必用强。小虎,这附近真有富户之间相互争斗一类的事吗?”
小虎道:“相互争斗好像没有,我只是听说前几天有群人到处跟富户收粮。富户们大多都把粮交了,只有柯家寨没交。柯老爷好像是把去收粮的人赶走了。”
听闻此言,墨蝶、徐平、聂豹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彼此,眼中尽是了然之色。
“我想去趟柯家寨,我不放心江蓠一个人在那。”墨蝶道。
“一起去吧,估计那边的情况不怎么简单。”徐平道。
墨蝶看了见徐平的伤臂,道:“你这伤……如果那边还在交手,你的行动恐怕多有不便。”
徐平笑道:“情况真要严重到我都进不去柯家寨,陈郎中也肯定出不来啊。那我独自在这儿干等有什么意义?”
“咱们都去了,指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聂豹在旁道,“这姓柯的听起来到也是条汉子,我到是想拜会拜会。”
墨蝶略一思量,点头道:“也好,那咱们休整一下,入夜动身。”
诸事议定,墨蝶派聂豹去村中水井打水,自己则带黄捷去左厢房扛了面粉,到院里灶台边劈了柴,生起火。等聂豹挑回水,她便在灶边架起案板,撸起袖子和好面,揪作面片下锅煮成汤饼。其间又拉着小虎,仔细问清柯家寨的方位,地形。
趁着墨蝶张罗伙食的光景,徐平向小虎问了路,找村里的猎户借了块砥石,又在陈郎中家掇了条长凳置于院中,寻了根细麻绳将砥石捆在长凳一头,将自己与聂、黄二人所带的三柄横刀淋了水,按在砥石上细细研磨锋利。
汤饼出锅,黄捷帮着将其分盛进碗,端进正屋。墨蝶招呼小虎一起吃些,然而其时日头尚早,小虎并无甚食欲,婉拒后便自行离去归家。
“待此间事了,我得回一趟洛阳。”墨蝶端起碗吃了几口,道。
徐平抬头道:“我想像之前说的那样,利用运粮船去烧叛军的粮草。”
墨蝶道:“眼下情况有变。他们如果发现少了两个监粮官,一定会警觉,如此一来劫船烧粮就很难成功了。”
徐平沉吟片刻,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只能一路西行,试着去找大部队汇合了。”
“往西走?什么道理?”聂豹停下筷子问道。
徐平道:“陛下东征高丽,一时无法顾及后方。眼下东都守军吃了败仗,士气低靡,只有通报大兴驰援,才能化解危机。咱们往西走,去潼关,应该可以遇上前来增援的部队。”
商议间,四人吃饱喝足。收拾过锅碗瓢盆,墨蝶到右厢寝室中,从床下抱出四卷草席,拿到正屋铺作地铺,供四人休息。
“嘶……”徐平俯身躺下时牵动了伤臂,忍不不住倒吸口凉气。墨蝶见状,忙上前搀住徐平,帮他脱下上衣,解下右臂上包扎的布条。但见草草烙住的伤口微微有些化脓,伤口周围已然红肿。
“怎么这么乱来!”墨蝶低声嗔道,拉着徐平走出屋,拿水瓢舀了水,小心帮徐平清洗了伤处,又从腰间褡裢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去红绸包裹的软木瓶塞,将瓶中粉未洒了少许到徐平的创口周围。最后,去屋里找了干净的布料给徐平重新包扎好。
重进屋躺下,徐平几乎是一闭眼便陷入了沉睡。头上有顶,四周有墙,不久前还理所应当的生活,突然间竟成了一种奢移的享受。
一觉醒来,已是夜深。徐平睁开朦胧睡眼,只觉一片柔和的烛光洒在身旁。起身看,却见墨蝶等人均围坐桌前,小声商议着什么。徐平翻身站起,跟三人打过招呼,走近前一看,只见桌上展着一幅墨线勾出的舆图。
舆图墨迹未干,旁边还搁着笔墨,显然是苍促间绘成。仔细看去,舆图绘制虽然简陋,其上屋宅,院墙,水井,乃至大树竟是一应其全。徐平想起了几天前跟着墨蝶暗闯玉华楼那夜,亦看一幅似简实详的手绘,顿时猜到了这舆图乃是出自墨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