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潇潇从上大学起,就成了颜挽的忠实追随者。不过,颜挽其人行事极其低调,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即便是顾潇潇这个追随多年的死忠,对他的个人信息也不甚了解。以至于,顾潇潇一度以为,颜挽起码也得是个四十好几的中年大叔,毕竟……如果是个年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的话……是万万写不出那么有格调有内涵的剧本的!
次日下午,她按照主编给的地址,找到了传说中的迷之编剧——颜挽的家。
顾潇潇一向是个礼数周到的孩子,这点得益于顾妈妈的严格家教。所以,礼数周到的顾潇潇当然不能空手去拜见文坛前辈,小礼物什么的当然是必须的啦。她在超市左挑挑右选选,死了无数脑细胞,最后终于选定了中老年补身圣品——脑白金。
她美滋滋的认为自己考虑的十分周到:一来,送补品显得关心前辈的身体健康,容易套近乎;二来,写剧本肯定很费脑子,送点脑白金,导演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剧本啦!
带着这样的想法,顾潇潇拎着两大盒脑白金兴冲冲的站在了颜挽家门前。一想到纯黑的防盗门后面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顾潇潇激动的脸都红了。深呼吸了一下,稳定了情绪,颤抖着按下了门铃。
“叮咚……叮咚……”顾潇潇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妈蛋,冷静点啊!前辈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一定不喜欢浮躁的年轻人,必须要稳重啊稳重!
焦心的等待了一阵后,居然没人来开门。
不会是不在家吧?不会不会,顾潇潇立刻否定了这一消极想法,主编是说编剧一般都是昼伏夜出的,大白天的肯定呆在家里。
她又按了下门铃。耐着性子等了好久,门终于“咔哒”一声从里面开了。
顾潇潇身体一僵,条件反射般的立正,双手紧贴着裤缝,极其乖觉的叫了声:“颜老师,您好!”
谁知道门并没有大敞,而是小小的开了一条缝。顾潇潇心想着:编剧长期呆在家里写剧本,不与外人接触,可能有点认生,于是自作多情的主动介绍起了自己:“您好,我是新视角杂志社的编辑,我们诚意邀请您成为我们的专栏作家……”
叽里咕噜说完了一长串,门后面还是没有反应。顾潇潇急了,也不管什么狗屁礼貌了,抓着门把手就推开了门,不看不要紧,门后面的景象简直让顾潇潇魂飞魄散。
哪里来的狼啊!!!
顾潇潇心里大喊一声,瞅着面前正凶恶的瞪着自己的“怪狼”,这狼怪就怪在两只眼睛还是不同颜色的,一只浅褐色,另一只则是琥珀蓝。
这只奇怪的“狼”就这么和顾潇潇对峙着,也不出声,试图用凌厉的眼神杀死敌人。
顾潇潇从小就害怕这些大型动物,望着那只庞然大物紧张的把刚迈进门边的脚又缩了回去,壮着胆子冲着里面喊了句:“颜老师,您在家吗?你家的狼跑出来了!”
那只“狼”似乎对顾潇潇刚刚说的这句话很有意见,立刻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声表示了它的抗议及不满。
“妈呀,真是只狼啊!”顾潇潇吓得腿软,连跑都忘了,整个人顺势就瘫在了地上,手里的两盒脑白金也倒在了地上。
“回来。”房子里突然传出一个清冷悦耳的男声。
那只凶恶的“狼”闻言冲着顾潇潇示威般的摇了摇尾巴,让后就屁颠屁颠的跑到里面去了,只留下一脸震惊的某人呆呆的坐在门口。
刚刚那个声音……好熟悉……是他吗?顾潇潇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叫嚣着:进去找他啊,进去看个明白啊!但同时,又有一万零一个声音在呼喊着:别去,万一真是他不会尴尬吗?他当年可是那样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你啊,你都不要脸的吗?
巨大的震惊和矛盾让顾潇潇忍不住缩着身子战栗了起来,虚弱的扶着门框,进退两难。
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里间走了出来,随着那个身影的移动,木质地板上滴滴答答的留了一路的水滴,一直延伸到顾潇潇脚边。很明显,这个人刚洗完澡。
她茫然的抬起头,无意中却正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古潭一般幽深的眼眸,一如当年,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的张合一晃一晃的,晃得顾潇潇几近窒息。
上帝是个开玩笑的主儿,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他了!顾潇潇在心里哀怨的嚎叫着。
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还要在地上坐多久,新视角杂志社的编辑?”
顾潇潇一心一惊,原来刚刚自己说的话他都听到了?那还故意放狼出来吓唬自己!妈蛋!几年不见了,还是这么讨人厌!
顾潇潇咬着牙,扶着门框站了起来。眼光扫到宛炎身后的“大狼”时,腿又不自觉的晃荡了两下,多亏门框结实,才没有再次丢脸的摔在地上。
顾潇潇见到宛炎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你为什么在颜老师家洗澡?”
宛炎擦了擦还滴着水的黑发,无奈的瞧了瞧她:“几年不见,人还是一样笨。”
顾潇潇心里暗叫:就你聪明,就你智商高!在家里养只狼,也不怕哪天它发起疯来咬死你,没脑子的家伙!
但面上还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脑子这时候也恢复了转动,她意识到她这么多年来可能都被眼前这个可恶的人给骗了。
“你就是颜挽?是吗?智商一百八的宛炎。”顾潇潇说完抬眸望着面前穿着白色浴袍的男人,眼睛冷的吓人。
宛炎,颜挽,把名字掉了个个是吗?倒真是作家的作风,喜欢玩文字游戏。
宛炎面无表情的把手上的毛巾扔在了沙发上,那只在顾潇潇面前耀武扬威的“狼”也乖乖的摇着尾巴凑到他脚边,亲昵的蹭他。宛炎揉揉它头顶的毛发,头也不抬的说道:“终于猜到了,看来还不算笨的无可救药。”
顾潇潇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整个人气的快要炸开了:骗了自己那么久,居然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来嘲笑自己的智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亏自己还喜欢了他这么久!
她双手的指甲用力的扣紧了门框,努力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自己如果现在暴走炸毛的话就是输了,死也不要在这个家伙面前丢认输!
时间终究还是有点作用的,三年过去了,顾潇潇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傻笑的天真少女了,她知道了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也知道了跟人谈判的首要条件就是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藏好。
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在慢慢的变成了宛炎。
也许,每个人最终都要成长为“宛炎”。而面前这个人,不过是先人一步,在别人还在狠狠的摔跟头努力蜕变成终极形态时,他已经站在了重点,漠然的俯视着那些还在煎熬的人们,而顾潇潇,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顾潇潇想清楚了这些后,居然扯着嘴角没心没肺的笑了笑。然后拿起脚边的脑白金,走到宛炎身边,恭恭敬敬的递上:“如果你是以宛炎的身份和我谈话,的确,我们可能是有些过节;但如果是作为颜挽,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希望您不要因为我们的过往而戴着任何有色眼镜来看待我们杂志社。这点心意,不成敬意,请您收下,算是给颜老师的见面礼。”
顾潇潇像是一下子给自己戴上了一副谦恭有礼的面具,态度好的不像话。把宛炎都给惊着了,他甚至有些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三年前的那个顾潇潇吗?
面前的她,有着跟孟薇柔更加相像的外貌,也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剪了短发。难道不知道这样会令自己更加分不清她和孟薇柔吗?三年前,自己用懦弱的用拒绝的方式绕开了那个难题,现在他才知道,上天注定是要让他亲手把这个他自己设下的难题给解开。
他接过了不太适合他年龄的脑白金,随手放在一边。右手一摊,示意顾潇潇坐下。
顾潇潇点点头,做十分矜持的坐在了宛炎身侧的单人沙发上。
两人谁都不说话,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在别处。
时间给他们镀上了一层完美的面具,两个都戴着面具的人,看起来倒有些好笑。顾潇潇在心里想着,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有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嘛,“时间可以磨去我的棱角,有些坚持,却永远磨不掉”。此时的顾潇潇只觉得歌词正中了她的下怀。自己的确已经被时间和现实磨去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心思单纯一、心只想着能让宛炎明白自己心意的傻姑娘了。
现在的自己,多了些世故,多了些圆滑,知道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知道了人有时候不得不在现实面前底下曾经高昂的头颅,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头颅便会被现实所折断,最后死的还是自己,并且,死相会很难看。
她需要这份工作,需要顺利度过试用期,因为她家里还有带着殷切期盼的爸妈,他们在一天天的变老,他们需要她挣得钱去养活。所以,她必须把使出浑身解数让宛炎答应合作。
若是换做以前的顾潇潇,想必会十分潇洒的把脑白金摔到宛炎的脸上,并扔给他一句“老子不伺候了,你爱咋地咋地”。可是现在的顾潇潇不能这样做,她必须放下自尊和骄傲,求着面前这个一次次将她玩弄于鼓掌的男人。
摧眉折腰有时并非天性使然,而是因为万不得已。